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是陈仲久的挚友,可以让陈仲久无话不说,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林长松。
如果说陈仲久在离开这个世界上之前还有一个要见的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林长松。
如果说满朝文武百官,还有一个人敢到天牢看望陈仲久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林长松,
林长松是谁,他是陈仲久在朝廷的同僚,是唯一一个可以说出自己心里话的男人。林长松官至中书省度支尚书,不仅能力出众,而且人缘极佳,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他和他们的关系都不算太差,甚至于皇帝都很信任他。
但是在林长松看来,伴君如伴虎,百官们更是难于付出信任。众多同僚中,他敬佩的是陈仲久,相信的是陈仲久,当作挚友的还是陈仲久。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发端于八年前,那时林长松第一次为陈仲久的北伐筹措粮草,以后历次北伐林长松都担任此项工作,正是因为他的后勤工作搞得好,陈仲久才能屡屡在北伐战场上立战功,收国土。
陈仲久曾经说过:“吾有林长松,如鹰有双翼。”
自此,二人关系日渐加深,互相信任。
“将军可还好。”林长松小心翼翼地问陈仲久,他吩咐牢差打开牢门,牢头打开门之后就出去了,林长松走进牢中,对着陈仲久双手作揖,行了一个礼,口中说道:“长松来迟了,将军勿怪。”
陈仲久哈哈一笑,然后双手扶住了林长松的双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我这里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哈哈,你才需要勿怪呢?。”
天牢的牢房中有几个稻草实心的坐垫,二人于是坐了上来,刚一坐下来,林长松从带来的篮子中拿出一坛酒和两个碗,浑浊的酒从酒坛中如江河一般倒入碗中,林长松端起一碗递给陈仲久,“将军,请。”
“这可是我在这里这么久以来的第一碗酒啊。”陈仲久说,林长松继续给二人碗里加酒,然后说道:“将军待我如兄弟,我现在能够做的却只是能够给将军一碗酒,说起来真的惭愧。”说完便苦笑了几声。
“我在牢中听说你之前一直在上奏,希望朝廷能够好好的查我的案子,不要冤枉我,可能是天意难为吧!”陈仲久说完,眼睛就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雪花,无不感慨道:“我就像这雪花,进来了就不能再出去了。”
“将军的案子现在看来已经成定局了,俗话说清者自清,将军的忠心可昭日月,我虽然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营救将军,但是无以不是失败,今日前来,本无颜面对将军,但是今日若不见,便再难相见。”说完后,林长松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交叉着的双手,不敢直视陈仲久的眼睛。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睛中有对朝廷和皇帝的失望,有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释然,还有无法完成抱负的恨,眼神里的东西太多了,对于林长松而言,这样的眼睛太沉重了,他不敢直视。
但是他忘了这样的眼睛中还存在有温柔。
“满朝公卿,无论文武,无论南北,却只有你林长松这个北人我可以说是朋友,也只有你林长松敢在这个时候来看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就算死也值得了。”
“元青、元天、元合、元满,过来给你们的林叔行礼。”听见父亲的喊话,四个儿子纷纷聚了过来对林长松作揖行礼。林长松站起来用看着面前的这四个孩子,亲手用自己宽大的袖子给他们擦去脸上的灰尘,“这人啊,要走了,心里外表都得干净,你们心里干净我知道,但是这脸上就让我给你们擦擦吧!”
四个孩子听完这番话纷纷看着林长松,长子陈元青说:“父亲与我们落难,两个月来除了二娘之外无一人来看,昔日与父亲一同宴会中饮酒的人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林长松感到很无可思议,于是试探性地问道:“陈氏家族和庆阳军诸将呢?”
三子陈元合回答说:“他们倒是来了一次,但是父亲却叫他们再也不要来了。”
林长松听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陈仲久,又看了看四个儿子,然后说道:“不让陈氏宗家之外的陈家人和庆阳军牵扯进来,这是对的。”
陈氏宗家指的是庆阳候陈仲久一家,庆阳军就是陈仲久当初散尽家财组建起来的军队。
“我现在放心不下的事情很多,庆阳军和陈家算一个。”陈仲久说道,这时幼子陈元满看着自己的父亲,有话想问,他想问为什么庆阳军不能来救他们,但是又不知从何问起,或许是不敢问,林长松看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陈仲久也看见了自己小儿子的不对劲,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林长松首先对陈元满说:“少公子可知庆阳军对于你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庆阳军是父亲一手创建的,父亲很重视这支军队。”陈元满回答说,但是挺到这个答案的林长松却摇了摇头,他继续说:“你们的父亲是散尽家财才组建的这支军队,他创建这支军队的目的是为了做北伐收复国土的这样有意义的事情,如果因为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导致这支军队遭遇危险,这是你们的父亲万万不想看见的。”
陈元满明白了林长松的话,便不再多说什么,但是林长松此时却仿佛是迷途中找到了一条新路一般,脸上藏不住有点高兴,弄得众人很是疑惑。
“林叔,你是想到什么了吗?这么高兴。”陈元天试探地问道。
这样分别的场合本是不应该笑的,林长松的表情破坏了这样的气氛,但是陈仲久却觉得林长松一定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于是问道:“长松,你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
“将军,坐,公子们,坐。”众人坐下来后,林长松说道:“长松能力有限,不能挽救将军一家于囹圄,我没想到皇帝连昭元郡主的面都不给。”
陈仲久听完叹了一口气说道:“昭元也试过营救我们,但是却没有成功。”陈仲久摆了摆手,表示此计不可。
“昭元虽然是宗室,但是这件事上她也无能为力,这件案子,皇帝要求她避嫌。”
“按照大越律法,郡主是应该避嫌。”林长松说到,然后陈仲久就低声地说:“所以啊,我劝你不要去找昭元了。”
“让昭元郡主救将军一家人恐怕是做不到了。”这句话在一般人看来是多余的废话,但是陈仲久却从中攫取出了新的意思。
”长松,你话里有话啊。“
以前,林长松总是想着如何解救陈仲久一家,但是这个目标实在是太难了,面对皇帝的坚决,这实在不可能实现,但是林长松却想如果只救一个人却并不是不可能,因为皇帝的目标始终都只是陈仲久,皇帝从来没有透露出让陈氏宗家灭族的的想法。
“虽然皇命是让将军一家都死,但是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皇帝并不直接参与此事。”林长松说。
“这事我猜出来了,我是目前朝廷和伯南人议和的最大障碍。”陈仲久说到。”林长松接着说道:“直接负责将军这件案子的是中书左丞高显和侍中汪林,这二人也是对伯南人议和的正副使,从这两件事情结合来看,将军恐怕是朝廷用来议和的筹码。”
林长松分析完之后,陈仲久并没有说话,反而是他的几个儿子先开了口,语气丝毫不掩饰对朝廷的失望,陈元满更是说:“这样的朝廷,父亲当初为何要帮他们。”
陈仲久狠狠地打了自己的儿子一个耳光,低声吼道:“休得胡言。”震得众人不敢相劝。
怒完之后,陈仲久心里感到一阵失望:“你的意思是说,皇帝需要我去死。”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答案,陈仲久半辈子忠心与朝廷,换得今天这个结果,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唏嘘。“我死倒没什么,但是我这四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啊。”
“父亲,儿子愿同您一起赴死。”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到。
“我陈仲久的好儿子,但是你们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中;不是死在拼命的战场上,而是死在黑暗的阴谋中。”
此时林长松继续说:“在我看来,将军的死是伯南人和朝廷和谈的唯一条件,但是在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长松。”陈仲久说到。
林长松停顿了一下,组织好了语言,而后开口说道:”先前我说过,皇帝没有让将军灭族的想法,所以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尽力一试,看能不能保住陈氏宗家的血脉。“
“你怎知对方不是想让我灭族,这样也不会有人来报仇了。”陈仲久问道。林长松则回答说:“所以我才要去试一下。”
“此事几成把握?”陈仲久靠近林长松的耳边问到,林长松则回答说:“在下愿意一试。”
这句话虽然不是明确的答案,但是足以让陈仲久感觉到对方的真诚,他的心里此时也冒出了新的希望,如果能够让自己的幼子存活下来,那么自己也能走得更加安心了。
”林叔,我们这几个人当中,四弟是二娘所生,二娘是郡主,他是我们之中最可能被救的。“长子陈元青对林长松说到。
“元满可救吗?”陈仲久小心翼翼地问到,陈元满听见父亲的话,来到父亲身边,斩钉截铁的说道:“父亲,孩儿愿意和你还有嫡母以及三位兄长在一起。”
“少公子重情重义,不愧是将门之子。”林长松感叹到。
“父亲,我要和你们在一起。”陈元满又说了一次以标明自己的决心。,他舍不得自己的父亲和家人,虽然外面还有自己的生母,但是在这个从小就跟着父兄一起上战场的小子眼中,此时如果自己独自苟活,那么这和临阵脱逃没什么两样。
“满儿,”陈仲久唤着自己的儿子,用父亲的温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记住,你如果能活下来,是替我们大家活下来。”
“林叔,我四弟真能活下来吗?”陈元合问到,林长松既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也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只是重复先前的话:“在下愿竭尽全力一试。”
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陈家人宽慰了。
“那拜托了,长松。”陈仲久端起捉住林长松的手,似乎是用了力气,二人双眼对视,“长松兄尽管去做,需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言”。
听见陈仲久的承诺后,林长松于是说到:“我只需将军答应两件事,第一件,将军手书一封,让庆阳军按兵不动,我亲自去带给庆阳军,”说完他从篮子里拿出了纸墨笔砚;“第二件事情是将军手书一封信托我带给郡主,让郡主明白将军嘱咐我之事,方便我与她共同商议。”
“好,我都答应你。”陈仲久说完便开始在纸上写给庆阳军将领和昭元郡主的信。写完之后,他交给了林长松,并说道:“那拜托了,长松。”陈仲久端起捉住林长松的手,似乎是用了力气,二人双眼再次对视,陈仲久已经将希望全部交给了林长松。
冰冷的天牢中多了一丝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