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么。”
不落城，演武场中，云休厌收起功法，听石兰禀了秦晚晚死讯在江湖传开的事，他淡淡应一声。
他未回城主府，一夜在演武场，索性练功一夜。
石兰：“是的，现在不止剑宗，五大世家并他们之下小世家们也都知道刑台昨夜之事，并且，有消失称，白蘅离了凌云峰。”
云休厌眼里一抹冷意。
白蘅。
“他这般沉不住气。”
石兰：“毕竟他和秦妖女竹马青梅。”
云休厌给他一眼：“什么竹马青梅，白蘅入秦家一十四岁。”
石兰，“……属下失言。不过，”他做一个击杀的动作，“尊主，这是一个好机会，要不要我们……”
白蘅来此，必带人不多，最紧要的，五大世家还未反应，增援也不及，若能此时出手……
云休厌冷哼，“你以为本尊是为了伏击一个白蘅？”
石兰一滞，“难道不是？”
云休厌，“本尊要杀他，不须伏击。”
石兰：……他其实不觉得伏击有什么不好，成王败寇，看来尊主是另有打算。
“将白蘅来此的消息传给各世家。”正想着，便听云休厌吩咐。
石兰立时凛：“是！”
五大世家，从来以剑宗为首，现在白蘅初为宗主，却为一女子只身涉险，石兰心道自家主子果然英明，好一招反间离间。
领命他便欲退下，退身时，发觉云休厌还看着他，“主上？”
云休厌盯着他。
二人主仆日久，已半仆半友，当下石兰看他目光，便知是等他回报什么的意思，他恍然，“秦妖女，”云休厌神情几不可察的动了下，便听他道，“属下已将其送入矿场，依主上意思，不会令其力竭殒命，矿场劳役，体罚适宜无异。”
说完不见云休厌声音，石兰看去，发觉他表情似是有些不对，“主上？”
“石兰，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主上，一十八年。”
主上出世那年，他便被选入跟前。
云休厌看着他，渐渐表情消失，石兰浑身一凛，“主上，属下……做得不对，吗？”
“对，”云休厌扬起唇，“对，你做得，对极了。”
真是，对，极，了！
*
秦晚晚一撅头挥下，起身时眼前晃了一晃。
“那个谁，秦眠！别磨蹭，快点的！”
一鞭子甩到脚边，鞭气都震得她腿上一疼，嘶地一声，她挥起撅头忙继续，但有心无力，举起的胳膊抖啊抖，一撅头挥下，并没有铲动多少，面上一苦，她防备那鞭子又要挥来，这时却从旁一个身影，挥动撅头的同时不着痕迹的将她挡了一挡。
这一挡，正挡了小监工的视线。
晚晚心里陡然一松，再看这人，“……多谢你。”
话说得迟缓，心情是复杂，这个人，她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不用。”轻轻一声，男子身形瘦弱，露出的手腕面部皆有伤，一身衣裳破烂的厉害，偏头对她一笑的时候，一双眼都眯起，看起来无害温和得很。陈折芳。
晚晚没想到在这里竟还碰到了陈折芳，这熟人再见还真是让她心情复杂。
陈折芳倒是坦然得很，从认出她的第一眼，他就毫不掩饰暗搓搓的帮她，两人同在老弱病残组，但不得不说陈折芳这人很识时务，也很会让自己在任何境遇下活得好一些。
好比现在，他虽衣着破烂，人也消瘦，但比那些老弱病残组之外的男子好得多了，晚晚可知她在断仙崖下见他时他就这么瘦了，分到这组，大约也是他自己运作。
晚晚吃过他的亏，可知他不是那因歉助她的人，因而对他的帮忙始终保持一份警惕。
“我也是被罚送这里，”此时，她低声，还是说一句，“你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可是打空算盘了。”
她一无所有，比他还光棍。
陈折芳挥撅用力，“不用，”不等秦晚晚说什么，他又加一句，“你现在不用报答我。”
“报答？”晚晚简直想笑，“你害我那么惨，指望帮我几次我就会报答你了？”
她不掩警惕，陈折芳倒不恼，“我也救了你啊。”
虽然是为了卖她。
他温声：“前事不提，我落在魔尊手里，也算得了惩。”
“你这是罪有应得。”晚晚提醒。
“是，晚晚小姐说的是。”
他一副怎么任她刺都不生气的模样，说话间还趁监工不注意帮她挖了好几下，晚晚说了句随便你，“你要帮便帮，只是别指望我承你情。”
陈折芳温笑，也不分辩。
到发放吃食时，晚晚见轮到陈折芳时，那打饭的魔修操起偌大饭勺往桶底一捞，捞起的饭食就稠得多稀得少，轮到旁人时，就是从桶里随意舀一勺，晚晚心情复杂，轮到她时，打饭魔修看她一眼，晚晚便见这熟练掌握食堂阿姨打饭技能的魔修，又从桶底捞一勺，她端着碗，回头就看到陈折芳蹲在一边，看到她咧嘴一笑。
她瘪瘪嘴，到底没说什么，端着碗往另一边去。
这个厮在这里也混得如鱼得水，到底图她什么？
好在陈折芳没让她疑惑太久，大约是为了让她心安接受他的帮忙，他主动交代自己的图谋，“我只是想晚晚小姐有朝一日从这出去，不要忘我，若是能拉我一把那就最好，”他看这矿坑，“在这地方，我这身板，怕是活不过两年。”
他叹气，这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无奈，原他这身弱是生来带来，“娘胎里的病，除不了根，就只能拿药养着，我也是无法才想铤而走险挣些买命钱，但凡有个好根基能修炼，谁又愿意做那样险事呢？”
他坦诚自己的图谋，反让秦晚晚放下一些戒心，就是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主意，“……那我也劝你还是趁早换一个人，就我，你从这出去我怕是都出不去。”
这话是真，但陈折芳笑得纯良，“这样啊，没关系，要是小姐真出不去，我也就认了命，但若是小姐出去比折芳早……”
晚晚脱口而出：“那我就捞你一捞。”
“好，”陈折芳笑意盛，“我等着小姐。”
晚晚心情复杂，这厮挺聪明的人，不知道云休厌怎么把人折腾的，说犯蠢就到这地步。
答应下陈折芳，她也没放到心上，尤其上起工来，这挖矿真不是人干的活——与其说为了挖矿，不如说都是为了惩罚。
晚上，他们这些人被集中驱赶到一个棚屋，四面木头搭起，薄薄一层罩住，屋顶还是草料，一个简陋的草屋，唯一的，就是大。
非常大。
晚晚惊讶的发现还是混住，男女老幼，都被赶着一同往里，她一脸难看，倒是陈折芳，不知什么时候到她身边，暗示她待会跟着他，“有一个角落，抢到能睡安稳些。”
他这么说，应该就是十拿九稳，晚晚要不是累得胳膊都抬不起，这会真得感慨他能耐。
他也真是能耐，这么说不算，还找来一女子，指着她对晚晚悄声：“待会你就跟着她。”
晚晚才知女子是他找来帮她占位，她这下真服气了。
那女子个子很高，很瘦，是那种吓人的瘦，颧骨很高，她一张脸脏污不清，晚晚只看到她的手，手上布满皲裂风霜，猜测她年纪可能三十岁左右，女人对她的打量麻木，只是一双眼凶性得很，晚晚不敢多看。
“她会帮你占地方。”陈折芳安抚一般，那女人闻言，也看着她点了下头算是许诺。
晚晚连忙点头，对陈折芳小声的道了句谢，这句方说完，人群躁动起来，原是那小首领开始把人往棚屋里赶，晚晚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冲过去的女人挤得眩晕一瞬，那高瘦女子一把扯住她腕子，力道大得晚晚脸都扭曲一瞬，这一厢混战，夹着各种怒骂拳脚，有个瘦弱男人被挤到地上，晚晚惊呼一声，无数人踏过那男子，她的手方方伸出，已然再看不见那男子。
这个时候她才体会到陈折芳把女子安排给她的必要，这女人力气极大，甚至比许多男人力气更大，拽着她一个拖油瓶也不显吃力，一路冲撞，管是老弱幼小只撞不顾，竟这么硬生生抢到内里角落。
混乱还在继续，她在角落里，身旁高瘦女子阻着那些挤来的人群，棚屋里很快挤满了人，迅速的混乱，也迅速的平息，除了死伤的被丢抬出去，仿佛刚才的混战不复存在。
“半夜，有人摸你，你喊我。”高瘦女子已经准备睡，粗声粗气的对她一句。
晚晚慢一个拍才应一声，女人已闭上眼睛睡，晚晚看着挤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已经有男人与旁边的女人搂在一起，身边人麻木司空见惯，她心里悚然，好一会才在人群里看到陈折芳的影子，他仿佛对她笑一下，那瘦弱的模样看着比她可怜许多。
月渐升，这里与不落城一壁之隔，却是不同的两个世界，晚晚以为她会失眠，神伤，或者生成点伤春悲秋，但显然累到极致，精神完全抵不过身体疲意，她双手堵着耳朵隔去那些不和谐的声音，心里绝望的想：
要是真如陈折芳说的……
能离开……
能早点离开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