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飘黄
许青山2025-11-11 16:522,589

  银杏最耀眼的时刻,妥妥地是在秋天。

  冬天,所有树木都将苍劲的枝干直指长空,一般人分辨不出树木的品种,大地萧条落寞,朵朵红梅才能点亮赏景人的眼睛。夏日,整座山、整个城市都是郁郁葱葱,当我走近某一棵树,也许能够从叶片形状的不同判断出这棵树的名字,在远处,我却只望见一片苍翠欲滴的绿意,不分彼此地蓬勃生长。春天,是花的主场,是杨柳的季节,属于青青草色,属于微微细雨。等到了秋天,银杏树满目流金,落叶蝶飞,突然从众树之中班行秀出,变得出类拔萃。

  古时,银杏树多植于南方。据说北京种植银杏的历史,不过一千来年。宋朝阮阅在其编撰的《诗话总龟》一书中首次记述:“京师旧无鸭脚,驸马都尉李文和自南方来,移植于私第,因而着子,自后稍稍蕃多,不复以南方为贵。”

  银杏虽不复以南方为贵,在北京依然是稀有树种。直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开始流行栽种银杏树。银杏树因其较高的观赏价值、较少的病虫害,被各区县用作行道树,以及大小公园、景区的布景。银杏树生长缓慢,寿命极长,俗称公孙树,意思是爷爷植树孙子辈才能结果。北京的很多银杏树只有三四十年树龄,并不粗大。三四十年树龄的银杏树形成规模,足以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金秋时节,北京钓鱼台银杏大道、三里屯东五街银杏大道、地坛公园、北大清华、潭柘寺“帝王银杏树”、大觉寺“银杏王”、西峰寺“白果王”、红螺寺“夫妻银杏树”等地因树树灿然、遍地铺锦而变身网红打卡地。

  年轻的妈妈们,如同老师备课一样认真地研究网上攻略,精挑细选确定行程,号称选中的观赏地绝对小众且倾城。然后在一个晴朗的周末,约上三两家好友,带上父母和孩子,大家直奔人山人海而去。赏叶的游人虽多,却并不会影响她们的心情。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拍照,她们的攻略中自然包括如何调整机位让主角突出、背景静雅。一开始,年轻妈妈是摄影师,追着老人和孩子跑,指挥老人和孩子摆造型。孩子们的兴奋点在奔跑打闹,长辈们有她们纱巾旗袍等独特的风格。过不了多久,三个群体便各自为政。年轻妈妈互为模特,互相传授拍照经验,兴致勃勃地留下无数美照,深悔没多带几套衣服。一阵风吹过,银杏叶飞舞若蝶,再次引发孩子们的尖叫。金色的银杏树宠爱地看着这些幸福的人们。

  当然,银杏树给予我们的幸福不止这一种。

  我有一个朋友,是小学美术老师,经常在朋友圈分享她和孩子们的作品。有一年,她带着孩子们画月亮,每天拍下不同的月亮为模特。如果她所在的城市阴雨天气,遮蔽了月亮,她就在朋友圈“找”月亮,然后在下一条朋友圈中发九宫格标注拍摄于不同城市的月亮。她也发孩子们画的月亮,有的梦幻,有的科幻。孩子们笔下的月亮五颜六色,各具特色。那些月亮让我清晰地看到每一天的月亮都在变化,同一天不同城市的月亮各不相同,同一座城市不同人眼中的月亮并不一样。

  连着好几个秋天,她带着孩子们捡拾银杏叶,在银杏叶上画蝴蝶。她们用彩笔画,后来购买专业画叶片的颜料画,有一个阶段专门用白色的漆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全部用金粉画。她们购买厚大的蝴蝶图册逐页讲解不同种类的蝴蝶特点和习性,然后合上书,让孩子根据所见和所想画。银杏叶脱离枝干久了也会松脆枯黄,为了保存孩子们这一段绘画经历,她将银杏蝴蝶作品拍照存入专门的文件夹,后来购买塑封工具、玻璃容器将作品密封保存。拿着同样的彩笔,对照同样的蝴蝶图片,孩子们笔下的银杏蝴蝶却有着千变万化的色彩,有着千姿百态的模样。孩子们画的不是蝴蝶啊,画的是他们缤纷的童心。在她的朋友圈,我见过写真蝴蝶、抽象蝴蝶、天使蝴蝶、外星蝴蝶那些蝴蝶个个都不同,又拥有相同的特点:每一只蝴蝶都由观察、好奇与想象创作,那些蝴蝶一天比一天笔触更细腻、线条更清晰、色彩搭配更舒服。孩子们在描绘银杏蝴蝶的同时,也将银杏叶片的色彩、形状、脉络牢牢记入脑海,他们与银杏叶、银杏树进行秘密沟通,建立起深厚情谊。

  有一天,我看见美术老师朋友在微信朋友圈求助,她所在的区域银杏叶已经落尽,她和孩子们在寻找新鲜的银杏叶子。当时,我正带着女儿在北京美术馆参观。美术馆院子里有几株正值观赏期的银杏树,我们用塑料袋捡拾了满满一袋子银杏叶,希望帮助她们接续银杏蝴蝶画。可是一袋子并不值钱的树叶,不像月亮照片发个信息就能传到对方手机,我不清楚新鲜树叶保鲜期有多久,我需要跟她沟通邮寄方式,也许由于快递粗暴运输她收到的将是一袋枯黄的碎叶子。终于,我因怯于沟通,没有将银杏叶寄给她,将女儿和我的热情和善意捂坏在塑料袋里。金色的叶片在我犹豫的时光中逐渐枯黄,在扔掉叶子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扎根的土地:自己缺少画银杏蝴蝶的孩子们怀有的纯粹和执着。

  人生从孩子到成人,本应该越来越通透,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面目模糊。正如席慕蓉所说:“在一回首间,才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只为了要使周遭的人都对我满意而已。为了要博得他人的称许与微笑,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中途,才忽然发现,我们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路不能回头,好在可以往前去。

  二〇一九年秋天,在怀柔钟磬山庄,我见到银杏最美的金黄。那时,我和来自北京各区的同学们正在参加老舍文学院散文高研班脱产培训。两周时间里,我们白天专心听作家、评论家、舞蹈家授课,或者外出实地参观,每天晚饭后大家到邻近的芦庄村采风,与村民闲谈,看遍大大小小的白花、黄花、绿葫芦,回到宿舍已经很晚,大家却还不肯休息,苦思冥想写习作。清晨,我沿着芦庄村外的马路晨跑,身边偶有车辆呼啸而过,路边的行道树种的正是银杏树,叶片黄得纯粹,透亮且透明。真好啊!在这最美丽的季节,在这最美丽的山野,我和我的同学们放下工作和家庭琐事,专心学习写作,朝夕谈论写作,这是多么美好又奢侈的事情。工作千头万绪,孩子正读初中,我曾经为参加培训设想了无数障碍,却没想到得到各方支持一切顺利。我将我的生活按下暂停键,这两周时间属于我自己,属于我的梦想。两周时间忙碌又充实,如同呼啸而过的车辆转瞬消失。但行车记录仪已将满屏的金黄存储下来,美好的记忆和幸福的感受永远不会消失。我们就像这金秋的银杏叶一样,执着于理想,纯粹在当下,不念春夏,不惧寒冬,点燃属于自己的耀眼时刻。我希望我们,也能够像这些长满金色叶片的银杏树一样,努力扎根脚下的土壤,不忧风雨,不畏冰霜,以欢喜心萌芽,开花,结果,落叶,不辜负属于自己的四季。

  翻飞的金黄,将一段锦缎铺满我心灵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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