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水井
许青山2025-11-11 16:521,819

  爸妈结婚之前就认识,三里五村的乡亲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父母家庭条件差不多,同样的普通农民家庭,同样有着众多兄弟姐妹。就连父母原生村庄的条件都差不多,是我们乡相对富裕、人口多、规模大的两个村子,主要农作物是玉米。两个村的区别在于妈妈的老家有一条河,村民依着这条河捕鱼、种植水稻,爸爸的村子有很大一片果园。妈妈原本以为这样门当户对的婚姻,会毫无障碍地融合,没有想到刚一进门就产生矛盾。矛盾点集中在洗衣服上。

  妈妈洗衣服勤,漂洗次数多,她洗一次衣服至少需要两桶水。爸爸郁闷,奶奶生气。村里没有河,吃用的水都要到很远的井里打,爸爸挑一担水回来不够妈妈洗两件衣服。

  爸爸清晰记得井下的阴湿和井水的寒凉。村中原有一口井,随着村子规模的扩大,为了解决村民吃水问题,村中陆续又挖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井。挖井是辛苦活儿,由青壮劳力承担这一工作。井是陆续挖的,挖井的青年也在一代代接力。爸爸参与过一次挖井。小伙子们一锹一锹铲土,挖下十几米的大坑,在坑底铺上沙石,再将巨大的石块一圈一圈垒起来围成井壁。每年夏天,村里都要清理水井,以保证水质洁净,这一工作也由青壮劳力完成。男人们轮流接力用水桶把井水吊上来,倾倒进排水沟,井水见底后,爸爸灌下半杯白酒,穿着雨鞋下到残留着井水的井底,隔着橡胶鞋依然能够感到脚底的寒意。他快速又小心地清洗井壁,清理井底,将水底的淤泥和杂物装入水桶,让井上的人一桶桶吊出水井。水井清理干净后,往往要将井封上几天再使用。挖井和清理水井辛苦,生产队都是按最高分给干活的年轻人记工分。

  爸爸理解不了妈妈对水的随意,为什么都漂洗出清水了,还要倒掉继续漂洗?正如妈妈理解不了奶奶对衣服的随意,洗衣服的水还混浊着,怎么就能把衣服拧干晾在杆上?大人可以将就,孩子的衣服尿布一定要洗干净,这是妈妈的下限,是奶奶的上限。日复一日的琐碎冲突,消磨着生活的热度。

  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妈妈不习惯婆家的用水习惯,主要是因为妈妈娘家村子拥有一条河,洗菜、洗衣、洗澡敞开了用河水,在自家院子里挖下两三米就是一口出水的井,自家水井的水只用于食用。新中国成立后,家家户户陆续给家里的井装上压水井头,通过杠杆按压打水,便捷省力,男女老少都能操作;婆家吃用洗衣都要依靠人力从井口挑水回来,自然用水格外节省。人们对一眼井的依赖程度,决定了一个村庄的地域文化。

  半年后,这个不突出但刺咬人的矛盾突然就被解决了。

  村里用集体经费建了水塔,在街上安了好几处自来水管,打开水龙头就能出水。离我家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自来水龙头,男人们挑水近了。可离得再近,挑水的流程依旧,辛苦依旧,还是要把扁担扛在肩头,出门,排队,接水,担回来,倒入大水缸。妈妈就趁着大家午休,端着衣服到街口去,哗哗开着水龙头畅快地洗洗涮涮,仿佛又回到了娘家,和姐妹们叽叽喳喳在大河边洗衣洗菜。二叔的低声呼唤将她从遐想中叫了回来:“嫂子,您这么洗衣服是要被官儿骂的。”村里人习惯将乡镇干部和村干部都称为“官儿”。

  “他凭啥骂我,当官的还管我洗衣服了?”

  “您太费水了,全村没人敢不关水龙头洗衣服。”

  当时自来水依靠电力将水泵上来,存在水塔里。一水塔水能够供全村一千多人用一天,管水塔的是村里的电工,每天定时拉闸泵水。水塔的水提前用完了,要找电工去操作泵水,再存上一水塔继续用。如果大家都像妈妈这样洗衣服,这一水塔水很快就会用完,赶上全村做饭的用水高峰突然停水,可就麻烦了。妈妈只能克制自己。

  时光荏苒,两三年的时光飞逝而去,转瞬来到一九八四年,自来水管道铺进家家户户的院子。妈妈当天就逼着爸爸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面,砌了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水泥池子。砌水泥池子的那天,妈妈心情特别好,既不嫌弃我在旁边玩闹捣乱,也不责备我弄脏衣服。中午她做好饭菜后,特意给爸爸端上酒和花生米。下午她端出一大盆衣服、被罩,哼着歌清洗,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终于可以像做姑娘时一样痛痛快快地洗衣服了。

  我稚嫩的肩膀还没有成熟到足以担水,自来水就走进了家门,我和弟弟妹妹都不记得村里竟然有井。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与村里有河的舅舅家的儿女,以及千里之外其他省市的同学,有着相同的洗衣习惯:分类,扔进洗衣机,干自己的事,取出来晾上。

  农村与城市一样,不再依靠水井生活,水井的实质作用消失,成为乡愁的记忆。变成记忆的还有泥泞的黄土地、脏污的露天厕所、出行基本靠走、沟通基本靠吼、接收外界信息只能依靠广播大喇叭的闭塞生活。老井、老路、老物件都被留在历史的展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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