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时,林小满的指尖还沾着虎符上的铜锈味。
她望着崖下深谷里翻涌的白雾,后槽牙咬得发疼——周显那老匹夫把密道设在崖壁,倒算准了她不敢跳。
可当她摸到滑索上结的死扣时,突然笑了。
这滑索是前日她教村童们做的捕鸟工具,麻绳浸过松油,能扛住百斤重量。
跃下的瞬间,寒风灌进喉咙像吞了把碎冰。
滑索擦过石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的左脚踝“咔”地磕在凸起的岩石上,疼得眼前发黑。
落地时她滚进雪堆,半边身子都麻了,却还死死攥着怀里的账本——谢崇山十年贪墨铁矿、私造兵器的证据,比命金贵。
“寒地寻脉术”的口诀在脑子里转。
苏老九教过,北疆的风会往水脉走,她贴着地面听了片刻,辨出东北方有细弱的水流声——那是破庙后的老井。
她拖着伤腿在雪地里爬,指甲缝里全是冰渣,直到看见半塌的庙门。
三堆篝火燃起来时,火星子窜得比房梁还高。
第一堆刚冒起青烟,她就听见外面驴蹄子踏雪的“得得”声。
苏老九的灰布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皱巴巴的脸,手里牵着的黑驴正甩着尾巴啃庙门口的冰棱。
“你外祖父要是活着,能拿药杵子敲你脑门。”他把药箱往地上一墩,蹲下来扯她的裤脚,“上个月才给你治了刀伤,这个月又玩跳崖?”林小满倒抽冷气——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青紫从脚腕漫到小腿。
苏老九掀开药箱,羊骨汤的香气混着草药味涌出来,他捏着她下巴灌了半壶:“先暖了五脏六腑,再治外伤。”
烧红的铜钱按上穴位时,林小满咬着牙没吭一声。
铜钱在火上烤得发烫,隔着一层薄布熨在肿处,疼得她后背的汗浸透了里衣。
苏老九的手稳得像铁钳,边烫边嘟囔:“当年你外祖父给我治蛇毒,也这么狠。”她突然抓住他手腕:“谢崇山的账本不能交,他要是再掌朝,北疆的矿、寒石村的田……”
“知道。”苏老九的手顿了顿,从驴鞍底下摸出个油布包,“你外祖父咽气前说的,寒骨散最后三针,得用谢家血亲的脉象引。”油布展开,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奇形怪状的穴位图,林小满的指尖颤了颤——这是她旧荷包里残页的完整版。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京城。
谢明渊在翰林院值房的烛火下坐了整夜,案头摆着半只绣鞋,鞋帮里塞着团皱巴巴的纸。
那是游商说在崖边捡到的,炭笔写的符号歪歪扭扭,像小孩画的蚯蚓。
他蘸着茶水把纸页抹平,突然想起寒石村的夜晚——林小满总在油灯下用炭笔记账,简体字的横平竖直,和这纸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北疆十三村井位……”他对着舆图比画,笔尖点在寒石村中心,“旧矿眼?”墨汁滴在绢帛上晕开个黑团,像块溃烂的疮。
他突然起身,官靴踢翻了茶盏,热水溅在绣鞋上,露出鞋底用细线缝的夹层——里面还塞着半片碎瓷,刻着“谢”字残角。
北疆谷口的雪地上,阿鲁汗的狼皮大氅沾了草屑。
他攥着酒碗的手青筋暴起,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方才村民捧来的沙棘酒太甜了,甜得反常。
他想喊“有诈”,可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村头老妇把空酒坛往草垛后一藏,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皮甲。
等他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
五十骑的马厩空了一半,地上散落着北狄的银饰——那些民兵换了他们的衣甲,早顺着北边的商道跑了。
阿鲁汗扯下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把半幅地图塞给亲兵:“告诉可汗,中原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林小满跟着苏老九钻进废弃铁矿时,矿洞深处的风带着股怪味。
她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石壁上的刻痕让她倒吸冷气——那是谢家祖训“忠君守正”,可往下看,密密麻麻的矿脉图里夹着“水银”“蒸馏”几个小字。
她掏出旧荷包里的残页,正好补上缺角:“寒骨散,取地热水银……”
“小心!”苏老九突然拽她往后退。
头顶的碎石“噼里啪啦”往下掉,地道口被巨石封了个严严实实。
热气从地缝里涌出来,林小满的额头瞬间冒出汗珠——这是火脉要喷发的征兆。
她咬破指尖,用血在石壁上画测震的纹路,银针一根接一根扎进石缝:“苏伯,跟着我走!”
他们在地道里绕了三圈,终于摸到个通风口。
林小满摸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石壁上刻下“火起于下,权生于暗”八个字。
苏老九抹了把脸上的汗:“你这哪是逃命?分明是给谢崇山挖坑。”话音未落,矿洞口腾起一股黑烟——那是她临走前用松油浇的柴堆,火借风势,把信号送得老远。
三日后,北疆七屯的联名奏章摆在了太子案头。
户部查遍旧档,都说铁矿十年前就封了,可监察御史翻奏章时,从夹层里抖出片焦纸,上面的字被火烧得残缺不全,却让谢明渊的手猛地一颤——那笔锋,和先帝遗诏里的“奉天承运”四个字,像极了。
林小满站在寒石村的高坡上,望着远处飘起的纸鸢骨架。
村民们正蹲在晒谷场上劈竹篾,药汁的气味混着新竹的清香飘过来。
她摸了摸怀里的《毒经补遗》,又看了看崖边升起的黑烟,嘴角勾出个极淡的笑。
“该让些东西,飞进京城里了。”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竹篾的断口——明天,这些纸鸢会带着浸了药汁的丝线,乘着北风,越过雪山,越过草原,飞向那座朱门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