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林小满睫毛颤了颤,后颈那股钝痛像锥子似的扎着,她蜷起手指,指甲掐进掌心——石板太凉,凉得她关节发僵。
头顶铁笼的锈渣簌簌往下掉,有一粒砸在额角,她这才彻底醒过来。
“醒了?”
声音从铁笼另一侧传来。
林小满缓缓抬头,石壁上的火把被穿堂风刮得摇晃,映出个青衫人影。
月光从高处透气孔漏下来,恰好照在那人腰间——虎符的阴影张牙舞爪爬满石壁,和她昏迷前见到的一模一样。
“礼部侍郎周显?”她哑着嗓子开口,喉咙像塞了把碎炭。
记忆回笼得很快:青鸾卫的玄铁令牌、错金匕首、王氏临终前那句“莫信眼所见”。
而眼前这人,分明是半月前在北疆茶会上与她讨论商税的周大人,怎么会……
“林安抚使好记性。”周显往前踏了一步,火把照亮他脸上的冷笑,“不过影主的面具早该摘了。你以为你救了谢家?谢崇山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他一手扶持新帝登基,又暗中支持北狄,只为掌控天下权柄!”
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谢崇山——那个在谢家被抄家时站在午门冷笑的谢家长房家主,那个用“寒骨散”毒杀亲侄的老匹夫?
她想起流放路上谢明渊每月饮下的药酒,想起寒石村雪夜里他咳得整床被褥都沾了血,想起三年前谢家平反时谢崇山跪在新帝脚下老泪纵横的模样……
“你胡说。”她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气。
气自己竟没看出破绽,气王氏临终前的暗示被她当成了病中胡话。
周显像是看出她的动摇,从袖中摸出个铜匣“当啷”丢在铁笼前。
匣盖弹开,里面是半块破碎的虎符,和她在寒石村地窖里见过的谢家家徽拓印——纹路分毫不差。
“谢崇山十年前就布了局。”周显指尖敲了敲虎符,“毒杀谢明渊?那是做给新帝看的苦肉计。流放北疆?正好让谢家掌握寒石村铁矿。至于你……”他忽然笑了,“他早算出你这现代灵魂能帮谢家在北疆扎根,连你改良的绣样、推广的梯田,都是他棋谱里的棋子。”
林小满的后背贴上铁笼。
她想起谢明渊深夜翻她炭笔账本时的眼神,想起他说“北疆地形图该由谢家献给陛下”时的郑重,想起他快马三日回寒石村掷出和离书的模样——原来这些,都是谢崇山的局?
“所以王氏临终前说‘莫信眼所见’……”她喃喃,“她早知道谢崇山的计划,却不能说,只能用匕首提醒我。”
周显的笑声在密室里回荡:“现在明白太晚了。等我拿到账本,谢家的秘密就永远埋在北疆了。”他转身要走,靴跟叩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守卫每半个时辰换班,你不妨想想怎么求我。”
铁门“吱呀”合上的瞬间,林小满摸到了发间的银簪。
那是外祖父手札里提到的“柳叶针”,尾端细如发丝——她早习惯把银针藏在发间,没想到今日成了救命符。
她贴着铁笼蹲下,指尖摸索锁链的锁眼。
锁链锈得厉害,锁芯卡着块碎石——周显说得对,守卫换班的间隙,正是机会。
银针探进锁眼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三转,一提,“咔嗒”——锁链断开的轻响比呼吸还轻。
铁笼门被推开时,石板缝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林小满猫着腰溜出笼子,贴着石壁往周显离开的方向摸去。
走廊尽头有光漏出来,是间书房。
她扒着门框望去,案头烛火摇曳,虎符正躺在砚台旁,背面刻着的小字在火光里若隐若现:“奉天承运,谢氏令行。”
“好个谢崇山。”她攥紧虎符,指甲几乎要嵌进符身,“自导自演退位让贤,连新帝都被你耍了。”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林小满猛地转头,月光下三道身影翻上院墙——最前面的是阿鲁汗,狼皮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后面跟着的,是谢明渊,玄色官服上还沾着星点墨迹,显然是从翰林院一路快马赶来。
“林小满!”阿鲁汗的声音带着北疆的粗粝,“把账本给我,商盟保你出北疆!”
谢明渊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手里的虎符,目光像寒石村冬夜的雪——冷,却藏着团火。
林小满退到山崖边,山风卷着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举起怀里的账本,纸页被吹得哗啦响:“谁先说出真相,我就把这本书交给他。”
谢明渊往前走了一步,靴底碾碎几块碎石:“你还想继续走下去吗?”
“只要谢家还在棋局里,我就不会停下。”林小满望着他,想起荞麦田里他掷出和离书的模样,想起他说“以万亩药田为聘”时眼里的光——那些难道也是假的?
“小满!”阿鲁汗急了,抽刀指向谢明渊,“他是谢家的人,你信我!”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砰”的一声响。
林小满抬头,一朵烟花在夜空里炸开,赤金的光映得山崖上的雪都红了。
“京中急报!”远处传来驿卒的喊喝,“皇帝驾崩,太子监国,谢崇山再度入阁!”
林小满握紧账本,山风灌进袖管,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谢明渊站在原地,望着她的眼神里有痛,有愧,还有她读不懂的坚定。
阿鲁汗的刀垂了下去,狼皮大氅上的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一盘棋,才刚刚开始。”她轻声说,望着天际线尽头那抹烟花的余烬,“谢崇山,你以为能把所有人当棋子?我林小满,偏要做那掀棋盘的人。”
山风卷着她的话音往南去了,卷过寒石村的荞麦田,卷过北疆的铁矿,卷过京中那座朱门深院。
而她脚下的账本,正静静躺着谢崇山十年布局的证据——这一次,轮到她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