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指尖在砖缝里抠出半道血痕。
地窖里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她却不敢眨眼——那口半开的木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匣盖上的雪狼图腾,每根狼毛的针脚都与她袖口那朵绣坏后拆了重绣的雪花如出一辙。
那是三年前寒石村冬夜,谢母王氏骂她“粗手笨脚”时,她躲在灶房里偷偷绣的。
“苏老九说这里有我要的东西……”她喉间发紧,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的梦。
木匣的铜锁已经锈蚀,她轻轻一掰就开了。
纸页翻涌的声音在空荡的驿站里格外清晰。
第一页是北狄商盟的火漆印,第二页夹着青鸾卫的腰牌拓印,第三页……她的指尖突然抖得厉害,烛火被风卷得歪向一侧,将“谢崇山”三个字的墨痕拉得老长。
“铁器三百车,战马两百匹,以谢家商队名义入关……”她念出声,尾音发颤。
十年前的旧账上,谢家长房的印章红得刺眼,旁边批注着“二皇子谋反案需提前造势”。
原来谢家被抄家不是因为牵连谋逆,而是谢明渊的清名挡了谢崇山走私的路——那些月复一月灌进谢明渊喉咙的寒骨散,哪里是解毒药酒,分明是让他病弱到无力查账的慢性毒。
“啪”的一声,烛台砸在砖地上。
林小满蹲下来,膝盖撞得生疼,却恍若未觉。
她一页页翻得更快了,纸角在指尖刮出细血珠,直到最后一页掉出张泛黄的药方——寒骨散的解法,和她外祖父手札里残缺的那页严丝合缝。
原来苏老九不是偶然出现在寒石村的游医,他守着这个秘密等了十年,等谢家那个被卖去冲喜的孤女,等她用田埂上的荞麦、绣绷上的雪狼,一步步走到能揭开这层黑幕的位置。
“小满。”
木门被风撞开的声响惊得她差点把账本塞进怀里。
月光里立着道高大身影,皮草斗篷上沾着雪粒,腰间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是阿鲁汗。
他身后跟着三个北疆商盟的护卫,马刀在鞘中撞出细碎的响。
“我让人跟着刺客的假线索绕了二十里。”阿鲁汗的声音带着北疆风里的沙砾感,他扫了眼地上摊开的账本,喉结动了动,“张大人的死士已经封了边境,你现在回王庭,我能保你过界河。”
林小满把账本重新码齐,用外袍裹成个包袱。
她抬头时眼尾还沾着泪,却笑得像寒石村五月的荞麦花:“我若逃了,谢明渊在京城熬的那些夜算什么?寒石村的村民用苜蓿肥田时磨破的手算什么?”她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本子,塞到阿鲁汗手里,“这是副本。七日后我若没去北市茶棚喝你请的砖茶,你就带着这个去户部找周尚书——他当年在北疆当过县令,知道雪狼图腾的绣样值多少民心。”
阿鲁汗盯着她沾血的指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缰绳的茧,烫得人发疼:“十年前我阿爸被青鸾卫劫了商队,是你教我用盐换药材时,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他松开手,把油布包贴在心口,“但凡人会死。”
“所以我才要当这凡人里最不要命的。”林小满推了他一把,“走,趁天没全亮。”
阿鲁汗的马蹄声消失在雪地里时,林小满听见了第一声箭簇破空的响。
火折子擦燃的瞬间,她看清了院外的火把——三十多个黑衣人,为首的那个腰上挂着青鸾卫的玄铁令牌。
她反手把账本塞进地窖最深处的砖缝,摸出怀里的火油囊甩向屋檐。
松脂混着火油“轰”地炸开,火星子溅到草垛上,转眼就烧红了半边天。
“找账本!活要见人!”为首的黑衣人挥刀劈向木门。
林小满蹲在梁上,银针擦着他耳际钉进柱子——这是外祖父手札里的“封喉针”,偏一寸就能要人命。
三个黑衣人应声倒地,剩下的缩在墙角举刀,却不敢再往前。
“林姑娘好手段。”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火光里传来。
林小满的动作顿住——那声音像极了谢母王氏临终前的咳,可王氏三年前就咽了气。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月光下,那人手里握着柄错金匕首,刀鞘上的缠枝莲纹,正是她亲手给王氏绣的。
“这匕首是谢夫人临终前托我转交的。”黑衣人摘下面巾,竟是个面容清瘦的妇人,眼角有道刀疤,“她还说,若有一日你查到青鸾卫,就用这刀送你上路。”
林小满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砖墙。
她盯着那柄匕首,突然想起王氏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说的不是“照顾明渊”,而是“莫信眼所见”。
原来王氏早知道真相,所以才用错金匕首做标记,所以才总骂她“村妇心机”——那是怕她聪明过了头,太早被盯上。
“你是谁?”她的声音发涩,“虎符为何在你手上?”
妇人冷笑,刀尖挑起她一缕头发:“你以为撕开的只是青鸾的皮?你揭开的,是一场十年布局的序幕。”她反手敲在林小满后颈,黑暗涌上来前,林小满听见地窖方向传来砖石碎裂的响——他们到底还是找到了账本。
再睁眼时,林小满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头顶的铁笼锈迹斑斑,透过栏杆能看见石壁上挂着的火把,火光照不清对面的人影,却照见那人腰间晃动的虎符,在石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