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北狄王庭的汉白玉石阶染成霜色。
林小满踩着积雪往换衣处走,素色襦裙的雪狼图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温热的铜牌。
她刚绕过朱漆回廊,脚步突然顿住——阴影里立着道青灰色身影,发间芦苇叶在风里晃,像极了当年寒石村废墟上,谢明渊翻找药草时沾的草屑。
“你真要重掌白雀?”谢明渊走出来,目光落在她藏铜牌的掌心。
林小满心尖一跳。
白雀是青鸾卫覆灭后她暗中重建的情报网,连谢明渊都只知其名。
她垂眸将铜牌往袖里送了送,声音轻得像雪:“你既知我已‘死’,何故追来?”
“你忘了?”谢明渊抬手,指节擦过她滑落的袖口,“当年在寒石村,你教我用炭笔速记田亩账——今日宴上你敬阿鲁汗酒时,袖口滑出半张纸。”他的拇指摩挲着自己虎口的薄茧,那是当年握炭笔磨出的痕迹,“字迹太工整,像极了你在《齐民要术》空白处写的批注。”
林小满喉间发紧。
她原以为用左手写字能混淆笔迹,却忘了速记时为求快,连笔习惯早刻进骨血。
夜风吹得她耳坠子晃,那是寒石村老银匠用谢母旧簪熔的,此刻却坠得她脖子发沉。
“谢大人查案查到北狄王庭,不怕落人口实?”她抬眼笑,指尖悄悄扣住袖中银针,“还是说……”尾音突然放软,“翰林学士也爱管内宅闲事?”
谢明渊瞳孔微缩。
这是她最擅长的激将法——当年在寒石村,他因怀疑她是细作冷着脸不说话,她便故意说“谢公子若怕我偷学医术,不如把药柜钥匙交我”,气得他当场翻出《伤寒杂病论》要与她辩方。
此刻他望着她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突然伸手去抓她手腕。
林小满早有准备。
她旋身避开,却故意踩在石阶边缘未化的薄冰上,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谢明渊本能去扶,她趁机反手一推,借他的力退到三步外,同时甩出袖中银针——那是用谢母绣绷上的银线磨的,尾端系着半片荞麦壳,正扎进他衣襟第二颗盘扣下。
“当年在冰窟里,你说‘林姑娘若冻死了,我谢明渊这辈子都要背个克妻的名声’。”她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如今我若真成了白雀堂主……”马蹄溅起雪粒,“谢大人可要再背个‘纵妻为叛’的骂名?”
谢明渊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没动。
风掀起他的官服下摆,露出腰间那枚被体温焐旧的和离书铜印——那是三年前他在荞麦田里掷给她的,如今绳结都磨得发亮。
他伸手按住衣襟里的银针,摸到荞麦壳上的纹路,忽然低笑:“你若真是白雀……”声音被风卷散,“就别再回来了。”
林小满打马奔出王庭三里地,耳尖突然发烫。
她勒住马,俯身查看雪地上的蹄印——左侧第三道马蹄铁有个缺口,正是方才跟在她车驾后的那匹乌骓留下的。
“果然没断干净。”她抿了抿唇,驱马拐进一片松树林,在背风处搭了顶破帐篷,又捡了堆枯枝点燃。
等火星子窜起来,她解下外袍搭在帐篷杆上,自己则爬到树杈间,摸出怀里的迷香包。
子时三刻,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林小满盯着树下那道黑影:青鸾卫特有的玄色劲装,腰间悬着带血的匕首。
刺客掀开帐篷帘,见外袍搭在那里,立刻抽刀刺向“人形”——却只扎中一团干草。
他惊觉上当,刚要退,迷香混着松脂味钻进鼻腔,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林小满从树上跳下来,用银针挑开刺客下颌。
“谁派你来的?”她按住他虎口的合谷穴,“说北狄密探识破我假死,朝廷有人弹劾谢家……这些话,是主子教你的,还是你自己编的?”
刺客疼得额头冒汗:“是、是左都御史张大人!他说……说林姑娘若不现身,谢家就要以‘私藏叛党’定罪!”
林小满指尖一紧。
张大人是谢崇山旧部,当年谢家被抄家他跳得最欢。
她盯着刺客脸上的刀疤——和三年前陈砚之派去寒石村的“刀疤脸”如出一辙,突然笑了:“你可知青鸾卫为何覆灭?”她抽出另一根银针,“因为他们总爱留活口。”
刺客瞳孔骤缩。
等他再醒过来,已被换上林小满的素色襦裙,脸上敷了易容粉。
林小满拍了拍他肩膀:“往西北边境跑,遇到巡兵就喊‘我是林小满’。”她翻出自己的银簪别在他发间,“张大人要的是我的人头,你这张脸,够他嚼半年了。”
天快亮时,林小满折回王庭方向。
她裹紧斗篷,避开官道,沿着界河走了二十里,终于看见那座废弃的驿站——门楣上“雁归”二字被风雪剥蚀得只剩半片“亻”。
她摸出怀里的铜钥匙,那是苏老九临终前塞给她的,说“雁归驿站地窖第三块砖下,有你要的东西”。
推开门的瞬间,灰尘扑面而来。
林小满借着晨光看向墙角,那里有块砖的缝隙比别处新——是有人最近动过?
她蹲下身,指尖扣住砖沿一撬,霉味混着纸页的气息涌出来。
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照见地窖里那口半开的木匣,匣盖上刻着的雪狼图腾,和她袖口的针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