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捏着荞麦种子的手在锦缎袖口蹭了蹭，泥土的腥气混着袖中残页的药香，在鼻尖洇开。
青竹捧着木匣退下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这是自寒石村算起，第几百次破局？
可这次不同，她要的不是活下来，是把棋盘子掀了。
第二日卯时，青竹刚掀开门帘，就见主母立在廊下，月白褙子被晨露浸得发沉。"帖子都发了？"林小满转身，鬓边银簪在雾里泛着冷光。
青竹忙递上铜盆："各村寨的快马昨夜就出发了，周里正捎信说，石匠村的牛老汉听说您要请茶，天没亮就套了驴车。"
辰时三刻，正厅里已坐了七八个裹着羊皮袄的身影。
牛老汉的毡帽还滴着融雪，往地上一蹲就搓手："林娘子，您说请喝茶，该不会是要教咱种新药材？"话音未落，后进来的马驼庄刘寡妇把包袱往桌上一扔，露出半袋晒干的柴胡："我猜是要商量商路！
前儿游商说，南边药铺收柴胡涨了两成价，可马匪堵着雁门关——"
林小满笑着端起茶盏。
青瓷盏底磕在檀木桌上，清脆一声，满厅喧哗戛然而止。"各位都是看着我在寒石村种荞麦的。"她指尖抚过茶盏边缘，"当年荞麦扎根寒石，是因为风大；如今咱们要在北疆扎根，得让风刮到南边去。"
刘寡妇眯起眼："您是说...商路？"
"不是商路，是网。"林小满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图，展开时露出北疆山脉走向，"药商联盟。
游商、边军、驿站都串起来，从寒石村到雁门关，再到京城药市——"她指尖点在图上"每趟药材车带三箱货，两箱药材，一箱消息。
药方子当暗号，价目表藏密信。"
牛老汉挠着后脑勺："这能成？"
"上个月周里正送的荞麦种子，"林小满举起昨日那包泥土，"掺着寒石村的信。
我在京城能知道北坡的雪化了，能知道西沟的野菊开了——"她目光扫过众人，"往后，京城的风吹草动，也得让咱们北疆的草知道。"
正厅里静了片刻，刘寡妇突然拍桌："我马驼庄出十辆牛车！"牛老汉跟着咧嘴："石匠村打五十个带夹层的药箱！"
林小满望着这些被风雪刻出皱纹的脸，喉头发紧。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檐角，那串北疆的铜铃又响了，丁零当啷，像寒石村的孩子们敲冰壳玩。
同一时刻，京城户部值房。
谢明渊的狼毫在账册上顿住，墨点洇开，晕染了"鹿茸三十斤"的记录。
他垂眸盯着"太医院"的批红，指节抵着下颌——这已是本月第三次，礼部侍郎陈廷显调换宫廷药方。
上回是将防风换作荆芥，这回又把桂枝改成了紫苏。
"大人，"书吏捧着新账册进来，"这是盐政改革的旧档。"谢明渊抬眼，见书吏袖口沾着星点朱砂，突然想起林小满信里说的"青鸾密码表"。
他指尖在案上轻叩，将账册推回去："把近三年的宫廷用药方子都调出来。"
书吏走后，谢明渊从暗格里取出张薄纸——正是林小满用炭笔写的简体字与繁体对应的密表。
他对照着将"紫苏"二字拆解，"苏"是草字头加办，"办"在密码表中对应"八"；"紫"上此下糸，"此"对应"三"。
八三...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吏部看到的密报，青鸾余党联络暗号正是"八三为引"。
窗外传来打更声，谢明渊将陈廷显的名字写在"盐政改革调查名单"最后一行，墨迹未干就吹了吹，收进乌木匣里。
北疆的风穿过雁门关时，林小满正站在北狄的毡帐前。
阿鲁汗掀开门帘，皮草上的雪簌簌落了一地："林娘子，你大冷天跑这儿来，总不是为了叙旧？"
林小满将柳如眉的审讯记录推过去："青鸾当年灭了你祖父的商队，现在他们的人还在害北疆。"她又取出一沓地契，"用寒石村三成药田的收益，换你北狄的密探网。"
阿鲁汗的手指抚过记录上的血印，忽然笑了："你比三年前更会算账了。"他挥挥手，身后的随从抱来个青铜匣，"这是北狄在中原的眼线分布图。"
十日后，京城醉仙楼里。
说书人拍着醒木："各位可知，当年青鸾血案另有隐情？"茶客们挤得桌沿都坐了人，小二端着茶盏穿梭，听不清谁喊了句："那皇后娘娘的东珠，莫不是沾了青鸾的血？"
消息像长了翅膀，从茶楼飞到驿站，从驿站飞到官宅后院。
林小满在谢府后园的梅树下翻着信，青竹捧着热姜茶过来："夫人，宫里传旨，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御书房的炭火烧得正旺，萧景珩倚在龙案后，指尖敲着一沓墨迹未干的民间诉状。"你这是要逼朕清算整个宫闱？"他声音轻得像片雪。
林小满望着他腰间的吞口龙纹佩刀，忽然想起寒石村的老人们常说："雪下得越厚，麦子越壮。""陛下早该知道，"她福身时，袖中残页硌着手臂，"有些事，捂着比揭开更危险。"
殿外的雪下大了，萧景珩望着窗外的飞絮，忽然笑了："传旨，着大理寺彻查青鸾旧案。"
林小满走出宫门时，见青竹在檐下跺脚，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周里正捎来的新茶，说是寒石村药坊新制的。"她拆开纸包，茶香混着淡淡药气扑面而来——那是她前日让阿鲁汗从北狄带回来的特殊药材。
雪落在茶包上，很快化了，洇开个浅浅的水痕。
林小满望着那片水痕，忽然想起谢明渊今早的信："礼部侍郎府里的药柜，藏着半本青鸾密典。"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裹紧斗篷，脚步却轻快起来。
有些火，刚烧起来；有些局，才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