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雾霭还未散尽,林小满把青布头巾又往鬓角压了压。
她袖中攥着个粗陶小瓶,指尖能触到瓶身的凹凸——那是用北疆野薄荷混着艾草粉搓成的“断魂瘴”,撒在石缝里能让机关触发时喷出来的毒烟变作呛人的草灰味。
“阿满,”谢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扮作香客的灰布直裰沾了草屑,“前院老和尚说,每月十五子时,藏经阁后殿会有小沙弥送素斋。”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那串檀木佛珠——方才与知客僧攀谈时,他特意多塞了两文香火钱,换得这半真半假的消息。
林小满抬头望了眼山门上“柳林寺”三个褪色金漆大字。
古柏在风里簌簌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她蹲下身,装作系鞋带,反手将小瓶里的粉末撒进石缝:“莫言的毒术最擅借地势,咱们先断了他的机关路。”
阿鲁汗和韩立跟在五步开外,一个挑着香烛担子,一个背着供品箱。
阿鲁汗的靴底碾过碎石时故意放重了力道——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每声脆响都在说“安全”。
进了山门,大雄宝殿里飘着沉水香。
林小满的目光扫过廊下扫地的小沙弥,那孩子的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藏经阁在后院,昨夜刚下过小雨,泥点该是从后殿来的。
她扯了扯谢明渊的衣袖,两人装作虔诚的信徒,往西侧偏殿绕去。
偏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
林小满刚要抬步,谢明渊突然拽住她手腕。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门楣上挂着串风干的蜈蚣,红绳已经褪成了褐色,却是影脉特有的“锁魂阵”标记。
“退半步。”谢明渊低声道。
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碎银,轻轻抛向门楣。
碎银刚碰到蜈蚣串,地面突然“咔”地一响,青砖裂开条细缝,几缕淡绿烟雾钻了出来。
林小满早有准备,迅速从怀中摸出个锦囊,凑到鼻前——那是用紫苏叶和防风草裹着的避毒包,是她昨夜在客栈里连夜缝的。
烟雾散得极快。
谢明渊弯腰扒开青砖,露出下面的翻板机关。
他冲林小满点点头,率先跳了下去。
林小满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地道四壁都是青石板,墙根有半尺宽的水渠,水流声细细的,像春蚕吃叶。
转过两道弯,地道尽头是扇铜门。
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却掩不住上面刻着的蛇形纹路——与云州医客药箱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林小满的心跳快了半拍。
她伸手去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左边第三块砖。”谢明渊突然说。
他的指尖在墙上敲了敲,“方才听知客僧说,寺里百年前重修过,用的是‘北斗七星’砖阵。”
林小满依言按下第三块砖,铜门“吱呀”一声开了。
密室里的烛火猛地晃了晃。
莫言坐在石桌后,药箱敞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翡翠瓶、珊瑚针。
他抬头时,眼角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林姑娘倒是执着。”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琴弦,“上个月在寒石村,前月在云州城,如今又追到柳林寺——你当影脉是任你揉捏的面团?”
林小满的手按在腰间的错金匕首上。
那是谢明渊送她的定情物,刀鞘上刻着并蒂莲。
她能感觉到刀刃隔着布料贴着皮肤,凉丝丝的:“你们影脉,不该把棋盘下到我身上。”她想起李七娘被毒哑的嗓子,想起寒石村老医婆被烧了的药庐,“更不该动铃医的秘典。”
莫言的指节在石桌上敲了两下。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噼啪”一声,照亮了密室深处的阴影。
钟声从头顶传来,浑厚的“嗡”声震得烛火直颤。
披着黑袍的女子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的脚步很轻,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林小满看着她揭开兜帽,呼吸突然一滞——那是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御药房里总垂着眼帘的女医,废太子案里突然失踪的赫连氏后人,甚至...甚至在谢明渊中毒那晚,她曾在街角见过这道身影。
“林安抚使。”女子开口,声音像新雪落在竹枝上,“久仰。”
林小满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追查影脉线索都会断线——原来影主就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藏在她以为的“自己人”里。
她摸向袖中,那里有个油纸包,包着逆息香的粉末——这是她在铃医大会后连夜调配的,专门针对影脉常用的“梦魇散”。
“放雾。”影主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几乎是同一瞬间,密室四角的铜炉喷出淡紫色烟雾。
林小满迅速摸出火折子,点燃油纸包甩向中央。
逆息香的焦苦混着梦魇散的甜腥,在空气中炸开。
她反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自己的合谷穴狠狠扎了下去——这是外祖父手札里的“闭息针法”,能暂时封闭部分经络,减少毒素吸收。
谢明渊的动作更快。
他抄起石桌上的药箱砸向影主,趁对方闪避时扑过去抓她的手腕。
阿鲁汗从左侧包抄,手中的香烛担子早换成了短刀;韩立从右侧突进,供品箱里的馒头滚了一地,露出底下的精铁匕首。
林小满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看见莫言举起珊瑚针,针尖泛着幽蓝,那是“青鳞蛇毒”。
她踉跄着避开,腰间的错金匕首划开一道弧光,在莫言手背留下道血痕。
莫言闷哼一声,药箱“当啷”落地,翡翠瓶碎了一地,绿色的药粉溅在她鞋面上。
“哑音丹。”林小满咬开嘴里的蜡丸,将药末喷向影主的方向。
那是她用马钱子和蝉蜕熬制的,能让声带暂时麻痹。
影主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捂着喉咙后退,撞在石墙上。
林小满趁机扑过去,错金匕首的刀尖挑开她的衣袖——那里有片青灰色的胎记,形状像条盘着的蛇,与秘典里记载的影主标记分毫不差。
“你的棋,下错了。”林小满按住她的肩膀,匕首尖抵在她锁骨上。
影主突然笑了。
她的嘴角溢出黑血,显然服了毒。
林小满想按住她的下巴逼她吐出来,却见她的瞳孔渐渐扩散,声音却比之前更清晰:“你以为赢了?真正的影主...还活着。”
密室里的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中,林小满听见谢明渊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她摸向腰间的火折子,手指却碰到一片黏腻——是血。
不知何时,莫言的珊瑚针已经扎进了她的小臂,毒血正顺着伤口往外淌。
山道上的风突然灌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
林小满望着影主逐渐冰冷的脸,后颈泛起一层寒意。
她想起方才影主最后那句话,想起秘典里那句“影脉如蛇,首尾难辨”,突然明白——他们找到的,不过是条蛇尾。
真正的蛇头,还藏在更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