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村的晨雾还沾着秋露,林小满站在村口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新挂上去的铜锣。
铜面被擦得发亮,晨光里泛着暖黄的光,她伸手摸了摸锣沿——边缘刻着一圈极小的铃纹,是她让铁匠照着李七娘的铜铃拓的。
"这锣得敲出个响儿。"她转头对守在一旁的村卫说,"来参会的医者,不论老少,都得自己敲三下。"村卫应了声,握着木槌试敲一记,清越的声响撞开晨雾,惊得枝桠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林小满望着飞远的麻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荷包。
里面躺着两枚铜铃,一枚是那日青岩镇老头给的,一枚是李七娘的。
昨夜她把铃铛并排放在烛火下,锈迹里竟显出相同的云纹——果然是铃医盟的旧物。
"阿满。"谢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
他手里抱着一摞纸卷,发梢还沾着露水,显然刚从书斋过来。
林小满转身,见他眉峰微蹙,纸卷边角被捏出褶皱,"刚筛完各地来的名录,有个'云州医客'的履历可疑。"
"怎么说?"林小满接过纸卷,扫过上面的字——云州,无固定医馆,擅长治疮痈,三年间走了七个州府。
"他递的药方里用了红背草。"谢明渊指给她看,"红背草治疮痈需配荆芥,但他的方子偏用了逆息香。"林小满瞳孔微缩——逆息香她再熟悉不过,前阵子刘记药铺的账房就是中了这东西才辨不清药味。
"李七娘那边盯着呢。"林小满把纸卷塞进他怀里,"你继续筛,我去药庐找她。"
药庐里飘着艾草香,李七娘正蹲在药柜前理药材。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眼神往门口瞥了瞥——门帘后露出半截灰布衫角。
林小满不动声色,随手拿起案上的药杵捣起朱砂,"七娘,前日那批防风晒得可好了?"
"好得很。"李七娘应着,突然提高声音,"就是不知哪位客官,闻见逆息香也不避一避?"门帘"刷"地被掀开,个穿灰布衫的男子站在门口,眉骨高挺,左眼角有道淡疤。
他手里提着个青竹药箱,箱扣是蛇形铜雕。
"在下云州医客,特来参会。"男子拱了拱手,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
林小满注意到他说话时鼻翼几乎没动——是长期屏息的习惯。
她与李七娘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此人果然对逆息香免疫。
"既来了,去村口敲锣吧。"林小满笑着指了指门外,"这是规矩。"男子应了声,转身时药箱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掉出半截泛黄的绢布。
李七娘眼疾手快拾起来,展开——上面绣着盘绕的蛇,蛇头正对着"影"字。
"客官的帕子?"李七娘扬了扬绢布。
男子猛地回头,瞳孔骤缩,又很快堆起笑:"祖传的,驱邪用。"他抢过帕子塞进药箱,脚步比来时快了三分。
"影脉的标记。"李七娘把绢布递给林小满,指尖发颤,"当年我师父就是被影脉的毒针害死的。"林小满摸着绢布上的针脚,绣工粗粝,像是急于掩人耳目。
她把绢布收进袖中,"今晚让阿鲁汗的人盯着他的住处,别打草惊蛇。"
日头西斜时,韩立匆匆跑来。
他额角沾着草屑,腰间佩刀的穗子歪了,"夫人,我在西巷看见谢府旧仆周福了!"林小满正往讲台上搬药罐,闻言手一顿:"周福?
当年跟着二房管事的那个?"
"正是!"韩立喘着气,"他现在自称'安平县济仁堂掌事',我刚才跟着他进了后山破庙,里面还坐着那个云州医客!"林小满放下药罐,指节捏得发白——谢府被抄时,周福明明跟着二房流放了,怎么会出现在北疆?
"走。"她扯了扯谢明渊的衣袖,"去破庙附近。"
后山的破庙漏着天,月光像水一样淌进来。
林小满和谢明渊躲在庙后的酸枣丛里,听见周福的声音:"影主说,铃医大会若出岔子,你我都得喂蛇。"
"那女人精得很。"云州医客的声音压得低,"不过她要公开秘典...倒是个机会。"
"秘典?"周福嗤笑,"我在谢府当差时,可没听说铃医有什么秘典。"
"那是你蠢。"医客冷笑,"影脉要的从来不是书,是能解寒骨散的人。"
林小满的呼吸一滞——寒骨散,谢明渊中的毒!
她转头看谢明渊,后者脸色发白,拳头攥得咯吱响。
"明日辰时,我会把秘典位置写在茶盏底。"医客压低声音,"你拿了东西,去京郊柳林寺找影主。"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酸枣枝沙沙响。
周福猛地站起来:"谁?"林小满拉着谢明渊猫腰往后退,鞋底碾到块碎石,"咔"地一声。
"跑!"谢明渊拽着她往山下跑,身后传来医客的怒吼:"追!
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村里时,正撞上进村敲锣的医者们。
铜锣被敲得震天响,林小满扶着膝盖喘气,抬头正看见讲台上挂着的"铃医大会"横幅——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们要的是我。"林小满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突然亮起来,"明日大会,我宣布要公开秘典。"
"阿满,你疯了?"谢明渊抓住她的手腕。
"没疯。"林小满笑着抽出手腕,"我在茶里掺了鸦胆子粉,中了这东西的人会看见幻象。
影脉的人要是喝了...自然会露马脚。"
第二日辰时,铜锣响了九九八十一声。
讲台上,林小满举着李七娘的铜铃,声音清亮:"今日,我要公开铃医秘典!"台下医者们交头接耳,云州医客站在最前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扣。
茶盏递上来时,林小满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他喝得比谁都急。
未时三刻,医客突然惨叫一声,踉跄着撞翻茶桌。
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对着空气喊:"影主饶命!
我没泄露秘典!"周围医者吓了一跳,有人扯住他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
"毒...毒术!"医客抓着自己的头发,"青鳞蛇,百足虫,师父说过...不能碰..."
谢明渊趁乱翻出他的药箱,那本蛇形册子掉在地上。
林小满捡起翻开,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影主传承,八月十五,京郊柳林寺。"
"看来,我们的目标要换个地方了。"林小满低声说,指尖划过"柳林寺"三个字。
大会散场时,夕阳把铜锣染成金红色。
林小满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收拾药箱的医者们。
李七娘正帮个老医婆捆药包,阿鲁汗的亲信悄悄朝她点头——云州医客已被控制。
风从北边吹来,带着几分凉意。
林小满摸了摸袖中那页图谱,京城的方向,有片云正慢慢聚起来。
她望着渐暗的天色,嘴角勾起抹笑——柳林寺,该去会会那位影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