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就被院外的马蹄声惊醒。
她掀开棉帘,见谢明渊立在青石板上,手里攥着卷染了朱砂的文书,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是连夜从户部赶回来的。
"伪造的太医资格。"他将文书递过来,指腹在"林昭"两个字上轻轻一按,"你外祖父是铃医,我让旧部在太医院档册里添了笔,说你跟他学过五年医术。"
林小满接过文书,指尖触到纸背凸起的拓印纹路——这是户部专用的密押,就算御药房的人细查,也能混过前几道关。
她抬眼时,正撞进谢明渊眼底的暗涌,那抹担忧像团化不开的墨:"昨夜我去见了李七娘,她有东西给你。"
话音未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七娘裹着靛青棉袍出来,手里托着个粗陶小瓶,瓶口封着蜡,在晨雾里泛着青灰。"这是哑音丹混了逆息香,"她将瓶子塞进林小满掌心,指腹压了压瓶身,"遇水即溶,无色无味。
要是被人逼问,你往茶盏里弹半粒——他们就算灌哑药,也只能听见你喉咙里冒气泡。"
林小满捏着瓶子,能摸到蜡封上李七娘指甲掐出的细纹。
三年前在寒石村,这女人给难产的张婶接生时手都没抖过,此刻指节却微微发颤。"七娘..."她刚开口,李七娘就别过脸去,用袖子抹了下眼角:"说这些作甚?
你赶紧收着,时辰不早了。"
谢明渊突然上前一步,替林小满理了理斗篷的毛边。
他的手指触到她耳垂时顿了顿——那里还坠着枚褪色的银丁香,是原身留下的唯一遗物。"卯时三刻,宫门前有辆送药材的车,"他声音低得像耳语,"你跟着车进去,赵嬷嬷会在御药房门口等你。"
林小满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忽然想起昨夜在裴府废墟里,他也是这样站在焦土上,手里捏着那张染茶渍的纸。
那时他说"影脉的眼线",此刻他说"等我来接你"。
她伸手覆住他按在斗篷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我在御药房等你。"
宫门前的铜鹤香炉正飘着沉水香。
林小满缩在运药车的草堆里,闻着混着泥土味的药材香,数着自己的心跳。
车帘被掀开时,她看见赵嬷嬷的脸——五十来岁,眼角垂着两道深纹,正拿铜烟杆敲着车帮:"新来的?"
"回嬷嬷,"林小满低头福了福,将太医资格递过去,"太医院调派的司药林昭。"
赵嬷嬷的烟杆在文书上敲了三下,突然凑过来嗅她发顶:"带药香了?"
林小满心头一跳——她临出门时特意用李七娘给的艾绒熏了衣裳,此刻那股苦香正从衣襟里渗出来。"回嬷嬷,"她声音放软,"原在太医院管药材库,身上沾了些药气。"
赵嬷嬷的烟杆"咔"地磕在石阶上:"跟我来。"
御药房比林小满想象中逼仄。
穿堂风从雕花窗棂灌进来,吹得药柜上的标签"哗啦"作响。
她跟着赵嬷嬷绕过大理石碾药台,目光扫过架上的药材——黄芪码得整整齐齐,甘草捆成小把,可当她的指尖掠过第三排的白术时,突然顿住了。
那抹苍黄色里,混着几丝极细的银线。
林小满装作整理药包,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药末。
指尖刚碰到掌心,她就辨出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影丝粉,北疆狼毒花的根茎磨成的,微量能让人精神恍惚,多了便是要命的毒。
"发什么呆?"赵嬷嬷的烟杆戳在她后背上,"今日点检紫宸宫的补药,别弄错了。"
林小满忙应了声,将药末悄悄捏进袖中。
她翻开《御药录》时,瞥见书页夹层里露出半角纸边——展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夜交藤三钱,钩藤二钱",笔锋却和裴府那封密信如出一辙。
她心跳骤快,又将纸页原样夹回去,指尖在"钩藤"两个字上重重按了按。
午后配药时,林小满故意将"白芷"写成"断肠草"。
赵嬷嬷的烟杆"啪"地拍在案上,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你当御药房是寒石村的草棚子?"她扬起的脸涨得通红,烟杆尖几乎戳到林小满鼻尖,"去偏厅抄《本草纲目》,抄不完不许吃饭!"
林小满低头应着,余光瞥见角落的小女官攥紧了帕子。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月白裙角沾着朱砂——是专管登记药方的。
她咬着唇,手指把帕子绞成了麻花,等赵嬷嬷一转身,就匆匆往门外走。
夜漏初上时,林小满揣着鸦胆子油摸出偏厅。
东偏殿的月亮门挂着铜锁,两个禁军抱着刀在廊下踱步。
她贴着墙根溜到侧门,摸出个纸包撒在门槛下——鸦胆子油抹了蜂蜡,沾鞋即痒,却不会立时发作。
第二日清晨,她蹲在井边打水,听见两个小太监嚼舌根:"昨儿东偏殿的禁军王七,半夜挠得满床滚,说是脚底板爬了千万只蚂蚁。"
林小满垂眼笑了笑,将水桶提上来。
水面晃着她的影子,鬓角的银丁香闪了闪——那是她和谢明渊约好的暗号。
第三日午后,韩立扮作送炭的杂役溜进御药房。
他袖口的炭灰蹭在药柜上,压低声音:"有人查你来历,说是...宫里的暗卫。"
林小满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廊下正熬补汤的小太监,突然摸出李七娘给的瓶子,用指甲挑了点药粉弹进汤罐。"你先走。"她将半块碎银塞给韩立,"告诉谢大人,按原计划。"
五日后的清晨,御药房炸开了锅。
那个管登记的小女官抱着头尖叫,说看见梁上盘着条赤练蛇。
林小满挤在人群里,看着她口不择言:"影脉大人饶命!
小的再不敢漏报药方了!"
赵嬷嬷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林小满望着那姑娘抽搐的指尖,忽然想起前日在《御药录》里摸到的纸页——"钩藤"二字,原是"勾通"的隐语。
她蹲下身,替那姑娘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小太监的呕吐物里飘着半粒蜡丸,正是她前日弹进汤里的嗅剂。"别怕,"她轻声说,"你只是中了点小毒。"
可那姑娘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是...是赵嬷嬷让我每月十五送药!
她说..."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小满抬头,正看见赵嬷嬷举着烟杆冲过来,眼底的阴鸷像淬了毒的针。
她低头看向昏迷的小太监,轻声自语:"原来...影脉的眼线,早就在御药房里。"
廊下的铜铃被风刮得乱响,林小满摸了摸袖中硬硬的纸包——那是前日从《御药录》里取出的药方残页。
此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混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一下下敲着未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