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的烟杆带着风劈过来时,林小满本能偏头,烟杆头擦着她鬓角的银丁香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细碎火星。
那小女官的指甲还嵌在她腕骨里,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这姑娘怕是被钩藤汤里的曼陀罗催得失了智,竟把影脉的秘辛当蛇妖胡话喊了出来。
"小蹄子发癔症呢!"赵嬷嬷喘着粗气扑过来,枯树皮似的手去捂小女官的嘴,"快叫稳婆来!
定是月初那碗朱砂安神汤没熬透——"
林小满反手扣住小女官抽搐的手腕,指腹摸到她脉搏跳得像擂鼓。
前日她往补汤里弹的是半粒蟾酥粉,原想激出点癔症好套话,没成想这姑娘竟直接抖出了赵嬷嬷的名字。
她余光瞥见廊下熬药的小太监阿福正踮脚往这边瞧,袖口露出半截青布——那是影脉暗桩的标记。
"赵嬷嬷别急。"林小满突然笑了,松开小女官的手,任她瘫软在地,"这姑娘吐的蜡丸里裹着钩藤末,御药录里夹的'勾通'隐语,您说巧不巧?"她从袖中摸出那日在《御药录》里掏的残页,指尖碾过"十五"二字,"上月十五,太医院送的十斤紫河车,可曾登过账?"
赵嬷嬷的烟杆"当啷"落地。
她盯着那张残页,喉结动了动,忽然拔高声音:"王公公!
王公公呢?
御药房出疯病了!"
林小满听着她唤人,垂眸将残页塞回袖中。
该收网了——那日在东偏殿撒的鸦胆子油不过是引子,真正的饵,是这小女官。
三日后的深夜,御药房值房的炭盆噼啪响着。
林小满盯着跪在前头的阿福,他额角渗着汗,却直挺挺跪着不吭一声。
前日她在井水里掺了微量鸦胆子油,除了阿福,其他杂役都喊脚痒,唯独这小太监只说"夜里着了凉"。
"你喝的解痒丹,是赵嬷嬷给的?"林小满用银簪挑起他袖管,腕间一道淡青印记——那是影脉特有的蚀骨香标记,"寻常鸦胆子油哪能奈你,可我把浓度减了十倍,你倒还是没事。"她突然倾身,银簪尖抵住他喉结,"影脉的解毒方子,藏在冷宫女医那里?"
阿福的瞳孔骤缩。
林小满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退后两步,将银簪插回鬓间:"去告诉赵嬷嬷,我这儿有影脉在宫里的名单。"她扯出个笑,"就说...林大人想换个更清净的差使。"
第二日晌午,赵嬷嬷果然来了。
她手里提着装参汤的锡壶,进值房便掩了门:"林大人昨日说的名单..."
"急什么?"林小满拨着算盘珠子,算珠相撞的脆响盖过她压低的声音,"我要知道冷宫女医每月十五取的是什么药。"她抬眼,正撞进赵嬷嬷阴鸷的目光,"您不想让那疯姑娘的话传到司礼监吧?"
赵嬷嬷的手指在锡壶上抠出白印。
她突然笑了:"林大人好手段。"转身时袖中掉出个纸包,林小满瞥见"寒水石"三个字——这是解鸦胆子毒的主药。
接下来七日,林小满每日寅时便守在井边。
她看着那个穿月白医服的女子打了水,往自己茶盏里丢粒黑药丸。
那女子是太医院派去冷宫的,每次回来都要去最里间的药柜翻找,衣角沾着霉味。
"她叫苏青,原是废太子的随侍医正。"谢明渊的信是韩立半夜塞进来的,信纸还带着马背上的寒气,"影脉当年资助废太子,用的就是太医院的药材做幌子。"
林小满捏着信纸,火盆里的炭块"轰"地炸开。
她想起那日在《御药录》里摸到的残页,"勾通"二字突然有了重量——影脉不是在宫里安插眼线,是要把太医院变成他们的药库。
潜入冷宫那日下着细雨。
林小满裹着杂役的灰布衫,跟着送炭的车队混进去。
冷宫的朱漆门褪成了灰白色,门环上缠着蛛网。
她摸黑溜进废弃的药房,药柜上的封条早被老鼠啃了,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最里面的檀木柜下有个暗格。
林小满用银簪挑开,里面躺着本破书,封皮写着"影主手札"。
她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的字刺得她心跳加速:"寒骨散解方藏于北疆,待时机成熟......"
"什么人?"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林小满猛地合上书,袖中残页却"刷"地掉在地上。
她抓起书塞进怀里,抄起墙角的药杵砸向窗纸——玻璃碎渣溅在脸上,她翻身滚进雨里,身后传来赵嬷嬷的尖叫:"抓住她!
她是细作!"
当夜,韩立的急报塞进了她的妆匣:"内务府封了御药房,赵嬷嬷供你私通外臣。"林小满盯着烛火,将"影主手札"撕成碎片,又把《御药录》残页包进油纸。
她敲响太医院王老太医的门:"这是影脉的罪证,劳烦转呈皇上。"
天快亮时,林小满换上卖花婆的蓝布衫。
她往发间插了朵假海棠,袖中藏着逆息香和断魂瘴。
御膳房后巷的狗突然狂吠,她撒出一把断魂瘴,趁乱钻进窄巷。
追兵的灯笼在身后摇晃,她跑上护城河桥,将最后半本"影主手札"撒进河里——纸页打着旋儿沉下去,像一片黑蝴蝶。
晨雾漫上来时,林小满站在京城外的青石板桥上。
她望着远处宫墙在雾里若隐若现,摸了摸怀里剩下的半页手札——上面"北疆"二字被水浸得模糊,却仍刺得她心口发疼。
"影脉......"她低声呢喃,风卷着晨雾灌进衣领,"他们的手,早伸到北疆了。"
桥下行船的号子声远远传来,林小满拢了拢衣襟,转身往南去。
她知道,等回到北疆,谢明渊案头的旧年档案,该被翻出积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