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混着焦土味在夜风中散了大半,林小满望着大理寺暗卫用粗麻绳捆起谢幽冥的手腕,他垂落的手指还沾着方才挣扎时蹭的黑灰。
周慎提着那盏“慎”字灯走近,灯笼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林安抚使,人交给大理寺了。”
“等片刻。”林小满伸手按住暗卫的肩膀,目光扫过谢幽冥青白的脸——他眉心那颗红痣在残月下像滴凝固的血,“我要看着审。”
周慎挑眉,倒没多问,只朝柳如眉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抱着木匣跟上来,发间银簪在火光里晃了晃,是大理寺录事特有的云纹。
谢明渊落后半步,玄色官袍上的焦洞刮过断墙,发出细碎的刺啦声,他伸手虚扶林小满的后腰:“旧馆风大,先去前院偏房。”
偏房里早备了炭盆,暖意裹着霉味扑来。
林小满在案前坐下,看着谢幽冥被按在草席上,锁链哗啦砸地。
她摸出腰间的陶瓶——这是今早用雪水熬的三碗药,分别搁在红、青、白三个粗瓷碗里,“周少卿,我有个法子,能试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周慎拨了拨烛芯,火光映亮他眉间的川字:“林娘子的医术,本寺早有耳闻。但大刑之下,未必需要——”
“他不怕刑。”林小满打断他,指节叩了叩谢幽冥的膝盖,“影脉的人从小用毒喂大,鞭伤刀伤都当家常便饭。可这三碗药……”她揭开陶瓶塞,药气混着苦香漫开,“第一碗是寒骨散的真解方,喝下去毒消三分;第二碗是普通驱寒汤,喝了无事;第三碗加了半钱鹤顶红,盏底沉的朱砂就是记号。”
谢幽冥原本半阖的眼突然睁开,血丝爬满眼白:“林小满,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你怕的不是死。”林小满盯着他臂上的青斑,那颜色比方才更暗了些,“你怕喝了真解方,毒一缓过来,嘴就管不住。怕喝了毒汤,到死都闭不上眼——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主子,可不会给你收尸。”
谢明渊突然将一方锦帕搁在案上,帕角绣着谢府旧纹。
林小满认得,那是他贴身收着的父亲遗物。
“这是父亲临终前写的信。”他展开信笺,墨迹在烛火下泛着褐黄,“二十三年前,谢崇山去南边查案,回来时怀里多了个婴孩。他对母亲说,是路边捡的弃儿,可乳母说……”他喉结动了动,“那孩子的襁褓里,绣着外姓的云雷纹。”
柳如眉的笔停在半空,墨汁滴在纸页上晕开个圆:“云雷纹?谢府从不用这个。”
谢幽冥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你们以为翻出旧账就能压我?那信里可写了‘紫袍客’?”
“紫袍客?”周慎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烛火在他眼底跳了跳。
林小满心头一紧——谢父的血书里没提过这个。
她看向谢明渊,后者正垂眼盯着信末的字迹,指节捏得发白。
柳如眉的笔又动了,笔尖刮过纸页的声音像指甲挠墙:“谢崇山信里写:‘紫袍客夜访,言及北疆铁矿事……’”
“够了!”谢幽冥突然挣起,锁链撞得草席乱响,“当年在谢老爷酒里下毒的,是谢崇山!是他说长房挡了路,是他让我把寒骨散掺进补药——”
“住口!”林小满拍案,茶盏震得跳起来。
她望着谢幽冥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日在谢崇山墓碑下挖到的血书,墨迹里浸着铁锈味的血,写的是“愧对长房”。
原来不是愧疚,是心虚?
周慎的手按在腰间令牌上,指节泛白:“你说谢崇山亲自下毒?可有证据?”
“证据?”谢幽冥突然哭了,眼泪混着黑灰淌过青斑,“他给我看了毒方,说等谢明渊死了,谢家就是我和他的——可他根本没把我当谢家人!他连块谢氏玉佩都没给过我!”
林小满望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觉得这哭声比刀枪更冷。
谢明渊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还留着方才扑火时的余温:“小满,去青山村吧。”
她猛地抬头。
谢明渊的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像北疆雪地里的狼——那是他们当年在寒石村商量对策时,他才会有的眼神。
“青山村?”周慎皱起眉。
林小满没答,只盯着谢幽冥臂上的青斑。
那颜色暗得像要渗出血来,和谢老太爷画像上的朱砂痣,果然半点都不像。
她摸出腰间的错金匕首,刀锋在烛火里转了个圈:“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四更了。
林小满望着谢明渊官袍上的焦洞,突然想起寒石村的冬夜——那时他们裹着同一件破裘,在冰窟边等天亮。
如今这洞,倒像极了当年雪地上烧出来的火星。
“柳录事,把供词誊两份。”周慎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一份送御书房,一份……”他看了眼林小满,“留着去青山村用。”
林小满握紧谢明渊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里的旧茧——那是在北疆开荒时磨出来的。
她望着案上谢父的信,又看了眼缩成一团的谢幽冥,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青山村的祖坟,该去翻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