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盯着青瓷盘里的蜜饯,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蜜饯表面那层极淡的朱砂,与陆婉儿下巴的痣红得一模一样,像两滴凝固的血。
小桃还在絮絮说着柳娘子的话,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柳如眉昨日才提过王嬷嬷,今日蜜饯便送上门,这哪是巧合?
"小桃,去请柳娘子来书房。"她声音平稳得像是寻常待客,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方才字条上被茶水晕开的"王嬷嬷"三个字,此刻在脑海里烧出一道痕迹。
柳如眉来得很快,月白衫子沾着点潮气,显然是从大理寺一路小跑过来的。
她刚跨进门槛,林小满便将蜜饯推过去:"柳娘子,这蜜饯的朱砂,可是王嬷嬷惯用的?"
柳如眉的瞳孔猛地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王嬷嬷从前在尚食局当差,调胭脂、染蜜饯总爱用西域朱砂。
这颜色...确实像她的手艺。"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夫人可知王嬷嬷为何退隐?
先帝殡天前,她曾在御书房跪了整夜,说是要替主子守秘密。"
秘密。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
青鸾、密信、北疆驻军调防,所有线头都缠向这个先帝旧人。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突然起身:"去库房取套旧宫女服。"
戌时三刻,旧宫区的宫灯被风刮得摇晃。
林小满裹着洗得发白的绿衫,混在送夜香的宫人中。
青苔漫过青石板,她踩着潮湿的苔藓绕到偏殿后,门轴"吱呀"一声——王嬷嬷正坐在蒲团上,手中的佛珠泛着温润的光。
"姑娘是来问青鸾的?"王嬷嬷的声音像陈年的旧棉絮,"老身等你三日了。"
林小满心口一紧,却仍垂着眼帘:"嬷嬷说的,可是那个专司'清理皇室之敌'的青鸾?"
"好个聪明姑娘。"王嬷嬷摸出个铜锁,"青鸾不是人,是个职位。
每代皇帝亲封,穿墨衣,戴面纱,专做见不得光的事。"她打开锁,取出本泛黄的手札,"上一任青鸾死在二十年前的冬夜,新帝登基那年...陆婉儿的月俸折子,是老身亲手填的。"
手札里飘出半片绣着青鸾的丝帕,与林小满在庙中见到的密信边角纹路一模一样。
她喉间发紧,正要再问,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王嬷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快走!
他们要灭口——"
林小满翻窗而出时,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衣领。
她躲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两个黑衣卫拖走了王嬷嬷。
月光照在地上,王嬷嬷的佛珠滚到她脚边,最后一颗珠子裂了道缝,露出里面半张字条:"青鸾将现,速除。"
第二日未时,林小满在宫墙角落埋下炭笔速记的"密信"。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青鸾身份将泄,子时取信"——这是她用陆婉儿昨日拓走的笔记临摹的,炭笔的痕迹深浅,正合她惯用的力度。
子时的风裹着寒气。
林小满缩在廊柱后,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闪进角落。
陆婉儿的面纱被夜风吹起一角,下巴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她刚捡起信纸,林小满便从阴影里走出来:"陆女官深夜私阅密信,可是要替青鸾灭口?"
陆婉儿转身的动作极快,袖中短刀折射出冷光:"你以为查到王嬷嬷就赢了?
你不过是陛下用来引蛇的饵。"她突然笑起来,"知道为什么寒骨散的解方在你手里?
为什么谢家流放偏偏到寒石村?
你和谢明渊,早就是棋盘上的子。"
林小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却仍按住腰间的软剑:"那你呢?
是执棋人,还是棋子?"
回答她的是宫道上的马蹄声。
萧景珩的玄色龙袍被夜风吹得翻卷,他站在三步外,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把刀放下。"
陆婉儿的短刀"当啷"落地。
林小满看着皇帝的暗卫将她押走,喉间像塞了团乱麻:"陛下说她不是青鸾?"
"她是青鸾的影子。"萧景珩的声音像浸在冷泉里,"真正的青鸾,藏得比你想的更深。"
回谢府的马车里,林小满攥着王嬷嬷的佛珠,指节泛白。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街角有个穿灰衣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萧景珩暗卫的服色。
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谢明渊坐在案前,手中的密信泛着墨香。
他抬头时,眉峰微蹙:"陛下今日召见我,说'青鸾不在宫中,而在你身边'。"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谢明渊身后的书架,《齐民要术》第三卷的书脊微微翘起——那里藏着她抄的原信。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摇晃,将谢明渊手中的密信映出一行小字:"谢氏妇,近日膳食需谨。"
"我今日在宫中受了风。"林小满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让厨房换些清淡的,茯苓粥配酱瓜便好。"
谢明渊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轻声应下。
林小满望着他的侧影,喉间的腥甜终于漫上来——青鸾在身边,这"身边"二字,究竟指的是谁?
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外祖父的毒经残页还在。
夜风卷着不知何处的桂香钻进窗来,却吹不散她后颈的凉意。
厨房的方向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混着小桃的叮嘱:"夫人要换膳食,仔细别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