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粗布裙角扫过慈恩庵青石板时,后颈的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
她把斗笠压得更低些,竹篓里的野薄荷和艾草混着晨露,在鼻尖泛起涩苦的凉——这是她照着北疆采药妇的模样备的行头,连鞋帮都故意蹭上了泥。
偏殿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潮霉味涌出来。
她刚跨进去半步,就听见竹帘后传来一声轻咳。
"是林姑娘吧?"
声音像老树根擦过陶瓮,林小满的指尖在竹篓提手上一紧。
她抬头,看见廊下站着个灰衣老妇,鬓角的白发用蓝布勒成髻,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香灰。
正是王嬷嬷。
"您怎么......"
"昨儿夜里,东墙根的野菊开了。"王嬷嬷扶着门框慢慢走过来,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原主母最爱的就是野菊,她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若有个不怕死的儿媳进谢家门,肩头准有块月牙疤。"
林小满的呼吸滞了滞。
她解开左襟,露出锁骨下方那道淡白的疤痕——那是穿越前车祸留下的,原身可没有。
王嬷嬷的手颤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指尖刚触到疤痕,眼泪就砸在她手背上:"是了,是了......小姐临去前说,这疤是救命符。"
老妇转身从供桌下摸出个锦匣,铜锁早生了绿锈。"这是小姐贴身带的错金匕首,说要等那个不怕死的人来。"
林小满接过匕首,刀柄上的云纹与王氏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严丝合缝。
她指尖沿着接缝一推,刀身"咔"地弹出半截,夹层里飘出张泛黄的纸。
"寒骨非毒,乃引龙之引。"
字迹是王氏的小楷,墨迹在"引龙"二字上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林小满抬头时,王嬷嬷正盯着梁上的蛛网喃喃:"谢家的小子们生下来就要喝那药酒,说是祛寒,哪里是药?
分明是......药引。"她突然抓住林小满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要炼一个听话的帝王啊!"
殿外的风卷起几片银杏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林小满把纸条塞进怀里,竹篓里的艾草被压得更碎了,苦香裹着王嬷嬷的话在鼻腔里翻涌——原来谢明渊每月喝的不是解药,是催发?
同一时刻,谢明渊正攥着半卷曲谱站在工部工坊里。
烛火在他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乐匠老周的秃头顶泛着油光:"这《清商引》是谢家祖传,可您说的声波......"
"用林医官教的刻度法。"谢明渊把铜制声波仪推过去,"把每段琴音的震频记在竹片上。"
老周的手顿了顿。
他记得这位谢大人从前最厌俗物,如今却像着了魔,连林小满在北疆研究的农器改良、声波治病都要学个透彻。
竹片上的刻痕逐渐清晰时,谢明渊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那些长短不一的震频,竟与林小满教他的摩尔斯码一一对应。
"渊儿速归,满非偶然。"
墨迹未干的八个字刺得他瞳孔收缩。
他跌跌撞撞冲回府,母亲的嫁妆箱在墙角落了层灰。
铜锁"咔嗒"开的瞬间,樟木香裹着张泛黄的纸页飘出来——是《女诫》的抄本,夹页里却掉出半张皱巴巴的纸。
谢明渊捡起时,手在发抖。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炭笔仓促写的:"谢明渊,2024年历史课本P73......改革失败,死于政变......"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谢明渊猛地抬头,只看见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在窗纸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他捏着纸页的指节发白——这不是母亲的字迹,倒像极了林小满总说的"现代简体字"。
三日后的边境驿站,北风卷着沙粒打在窗棂上。
林小满把账本往火盆里一丢,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她眼尾发红。
"烧了它,我们才能活。"她提高声音,目光扫过谢明渊和阿鲁汗,"谢崇山不是黑手,他只是上一任执棋人。
真正的局,是让三代谢家男儿当药引,炼一个听话的帝王。"
她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毒经补遗》,最后一页的朱笔批注刺得人睁不开眼:"欲治天下,先乱谢氏;欲稳江山,再扶其起。"落款是先帝的印。
阿鲁汗的银饰在风里叮当响。
他冷笑一声,甩着披风往外走,皮靴碾过几片未燃尽的纸灰。
谢明渊却蹲下来,捡起半片焦黑的纸——上面隐约能看见"寒骨散配方"几个字。
七日后的金銮殿上,柳知悔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
新帝的诏书末尾,她添了行小字:"此女通玄,宜观不宜用。"墨迹未干,她对着烛火轻轻吹了吹,望向宫墙深处的方向。
"老师,"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瓦当上的雪,"棋子......开始自己走步了。"
林小满站在北疆的荞麦田里,指尖捏着那半片从火盆里抢出的账本残页。
风掀起她的衣角,残页上的字迹被磨得模糊,却恰好能看清"火纸"二字——那是边民用来引火的草纸。
她把残页混进新收的药渣里,看着它们被碾成粉末,和进制纸的浆水。
没有人知道,这些带着秘密的纸,将随着商队的驼铃,飘进每一户边民的灶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