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燥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下来,在街道不远处有一破庙,倒是个过夜的好去处。
下午刚劫到些银两,张三此刻的心情格外舒畅,他屈起一条腿,侧躺在草堆上,一只手将荷包在空中抛来抛去,心里琢磨着明天该去哪里找个冤大头宰一笔。
片刻,两个小跟班兴冲冲的从门口进来,他用余光瞥见,便立马收起荷包坐直腰杆,还假模假样的咳嗽几下,开腔问:“都清干净了?”
被问的人点头称是。
张三听了又满意的躺了回去,他不喜欢和外人分享,所以一到庙里就让人把周边的其他流民驱赶出去。
但是,刚躺下没多久,尿意突然涌现。
“妈的,麻烦死了!”
他怒骂一声,然后不情愿的起身走出庙内。
余下的人看他走远,才敢悄悄议论。
“你说他咋这么抠门,下午从那老头身上抢了五两银子,他就给咱们兄弟分了几文。”
“唉,谁让你我打不过他,没看见他脑门上的字,穷凶恶极的,指不定杀了多少人。”
“啧啧啧,我是忘不了那老头死的样子,那血,一喷几尺高。嘿,你说他杀了那么多人,半夜上厕所就不怕半夜撞到鬼?”
“别瞎扯了,这不是咱俩该关心的。有这功夫还是琢磨琢磨怎么把他给哄开心,多套点银子。”
“……”
里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注意到庙里多了个人,而他正拿着刀对着其中一个人的后脖颈。
对面的人抬头一看,舌头打结,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身后有人。”
被提醒的人猛地想到什么,想回头看,然而还没转过头就觉得脖子一凉,顷刻间抽搐着倒地不起,伙伴温热的血溅了对面人一脸,同时也喷到了宋景行的脸上、手上。
被吓到瘫软成一团的人连连后退,几乎都忘记了怎么站直身体。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手里没沾过人血,面对面前染血的尸体自然是被吓的魂不附体。
仓皇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了匕首上,瞳孔剧烈放大,这是张三的匕首!
宋景行压制住他向后退的腿,左手用尽全力捂住他的嘴,固定住他的脑袋,手起刀落,底下人便一命呜呼。
等做完这一切,宋景行胸膛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复。他望着手中染血的匕首,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尸体,眼神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咣当”
他托起疲惫的身体,随意将匕首丢弃在一旁,然后步履蹒跚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玉迦山司氏匆匆忙忙运了几车粮食下山,这是赈济流民用的。
宋景行白着一张脸,蜷缩在街角,冷眼看着人们蜂拥而至。此刻,他眼里只有腰带上紫色的狐狸头,那是老者所说的司氏身份标识。
等食物分发的差不多时,司氏弟子将马车上空余的箱子安放好,并蒙上黑布,便准备打道回府。
在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抹黑影敏捷的钻进了箱子的间隙,箱子轻微晃动了几下,很快就安静了下来,黑布也被恢复了原位。
上山的路程不算太长,就是马车一晃一晃的,让车上的人有点犯晕。
终于,冗长的吱呀声停止,他们抵达了玉迦山顶。
“师弟此行可还顺利?”
“师兄放心,已如数分发给山下流民。”
司如钰瞅了瞅司肖然身后的马车,没多做思考就施施然离开。他总觉得马车的声音有点奇怪,这本该空空的马车却像是压了重物一般,不过他现在着急去掌门那里述职也没多想。
宋景行警惕的听声,当他们要卸箱子时,悄悄掀起一角,趁无人注意就打算趁机溜跑。
“哎!什么人?”
司肖然抬眼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立马呵斥,引得宋景行身体一僵,等反应过来时就立马脚底抹油想溜之大吉。
不过他再快哪里是练武多年的司肖然对手,没跑几步就被擒住了衣领,被狼狈的丢回了原处。
司肖然定睛一看,这不是哪儿来的的流民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马车混上了山。他心中气恼,怒骂:“你这贱民,倒是会藏,一路上没发现你。”
其实平心而论,宋景行虽是流民,却也难掩他徒生具来的气质和优秀的容貌。斜飞英挺的剑眉,目光如炬,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司肖然知他身份必然不简单,心里却轻蔑极了,落难的凤凰不如野鸡,拽什么拽。
宋景行被逮住倒也不躲,硬是倔强的对上了司肖然的目光。
“贱民?司家这是要做土皇帝?”
司肖然顿时气噎,这人还敢怼他,看来不能放他活着下山了,手底将剑抽出就要砍去。
剑拔弩张之间,周围人也只是悄悄看着,一个个默不作声,心里都在同情宋景行倒霉,对上了他们家最任性顽劣的主儿。
“司肖然。”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女声强势插入了二人的矛盾中,是掌门义女司湳。
一看是师姐,司肖然倏忽间就萎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师姐。
“师姐……”
司肖然不情不愿的把剑插回剑柄,乖乖跑回司湳身旁,就像一只准备挨主人训斥的小狗,委委屈屈的,没有半分刚才要打要杀的气焰。
司湳则人如其声,身材苗条,弱质纤纤,一袭青白长衫,净的有些扎眼,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质。
与之相反的却是她惹眼的美艳面容,未施粉黛就足以令人惊艳,宋景行心里默默评价。
司湳没理会黏在身边的司肖然,而是径直走向宋景行,饱满的红唇轻启:“玉迦山不收外人,这就送公子下山。”
说着就吩咐身边的弟子车马驱使过来。
宋景行听清是要送自己下山,一下子精神了,他猛地弹起,扑通跪倒在地,做出虔诚的样子。
“恳请女侠能留我在贵地拜师学艺。”
这回轮到司湳拧眉郁结了。
她轻笑一声,面上却似笑非笑。
“你倒是消息灵通,不知公子是冲着谁来的?”
宋景行参不透她的心思,更不知道这玉迦山都有些什么大能,只好胡驺:“自然是想拜掌门为师,玉迦山掌门威震天下,谁不想着拜他为师。”
玉迦山掌门司业成他是略知一二的,蒙混过关应该是可以的,然而……
“胡说八道,掌门早在一年前就不收徒了,这个消息早就传遍各大家族了。”
这话是司肖然脱口而出说的,他对眼前的男孩更加瞧不起,还以为是什么高门子弟呢,搞了半天就是个道听途说的混子,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司湳淡淡的看了眼身边趾高气昂的师弟,并没多说什么,她也在等宋景行的解释。
几句话的功夫,宋景行综合记忆里的消息拿定了主意,一脸乖巧的笑着迎了上去:“是我记岔了,现在想起,是家父嘱咐我前去玉迦山,拜掌门义女为徒。不知姐姐是否记得前朝御史中丞宋舒谦?”
这番话瞬间凝结了时间,周围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各异。
“嘿,你这贼人怎么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师姐也是你能肖想的?”
司肖然还有好多脏话没有骂出来就被两道目光吓得吞了回去,一道源自司湳,另外一道则是源自跪在地上的宋景行。
司湳很久没出声,久到宋景行感觉自己的膝盖不是自己的,但是他依旧挺直腰杆,想显得有底气些。
“给宋公子腾出一间客房,并安排报名事宜。”
宋景行的话真假参半,宋父是御史中丞没错,但他也从未嘱咐过这些话,不过能够借此留在玉迦山就够了。
当他错愕的抬起头,只见她留给众人了一抹雪白的背影,这是信了他的说辞。
“多谢司湳姐姐,我会努力的。”
那个白的身影明显一顿,然后加紧步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狡诈和不要脸是他留给司湳的最深印象。
司湳走了,司肖然却不舍得走,他突然对这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产生了兴趣,盯着他寻思了好半晌。
“那个我说,你要是想拜师姐为师可没这么简单,我们司家好歹是名门望族,你这身手八成是没戏。”
闻言,宋景行猛地看向笑得玩味的公子哥。
“不过我可以稍微给你些提示,作为交换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司肖然笑得狡诈,说:“我这缺个像样的‘宠物’,你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宠物?还真是顽劣,让一个大活人去当宠物。宋景行暗自攥紧了拳头,努力压住心口的愤怒,想了想自己大仇未报,放下点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成交,希望你能言出必行,让我赢得比试。”
司肖然果然守信,这几天帮他恶补功法剑法,俨然一副严师的样子。
宋景行常常想,司肖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算是自己答应当他的宠物,于他而言也没多大差别,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司家不能给他的。
司湳也从下人那里听了不少,说是司肖然和宋御史的儿子走得很近,想是在帮他怎么勘破比试。
听见这些话,司湳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是转念一想,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比试前一天,宋景行被司肖然贼兮兮的拉到了后山,他说给自己安排了一场测试,看着他眼中诡异的光芒,宋景行隐约感觉到了所谓的宠物是指什么。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面漆黑一片,中间有一道铁门隔开。
“很刺激吧,里面是我收藏的宠物,它们可比你身手好多了。今天你要做的是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铁门一开,宋景行就被司肖然推搡着走了进去,再一转身,铁门便重重的关了下去。登时,灯火通明,里面竟然有一只体态巨大饿狼。
“鉴于你初次进洞,我就没给你安排太难的,我很贴心吧。”
司肖然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惊醒了沉睡的狼。它缓慢的睁开了嗜血的眼睛,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向洞口的人类走来。
他算是明白了。
早有耳闻,高门子弟多有不能与人言说的怪癖,司肖然的怪癖就是喜欢看人兽相斗,看弱势的一方被强者啃噬骨血,恐惧而亡,这样就能给他带来极致的感官愉悦。
他是观赏者,而自己则是他眼中的“饿狼”。
“小宝贝,快上啊!”
司肖然兴奋的催促着一狼一人,人斗兽这个戏码可是他百看不厌的,只是那些仆人太瘦弱,根本没有可观赏性,只有宋景行看上去还挺健壮,身高一米九,可太适合不过了。
宋景行从腰间抽出长剑,幸好有随身携带武器,不然可真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饿狼已经忍不住了,眼前的人类太过诱人,让它忍不住张开獠牙飞扑上去。它的口水因为动作被甩飞出去,更多的挂在了剑上。
他将剑挡在面前,堪堪挡住了攻击,饿狼被甩开,然后又卯足了劲啃咬过来。
后者迅速转身闪开,胳膊却不小心被抓出了几道血痕,血腥味诱使饿狼更加想咬死眼前的人。它嚎鸣着冲来,想咬断狄秋生的脖子。
宋景行慌乱中伸出手臂格挡,狼牙竟狠狠的嵌在了手臂里,他奋力甩了几下都甩不出去。索性忍住剧痛,用尚且完好的手臂猛击狼头,最后更是插爆了它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
饿狼眼睛流血不止,一时间松开了牙齿,发出了悲鸣。看不见路的它更是四处乱撞,最后被人一脚踩住,挥剑砍下了狼头。
一切结束,屠狼者喘着粗气,他此刻浑身是血,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被咬的手臂垂落在一侧,犹如地狱来的煞神,他望着门外的司肖然,冷冷一笑。
司肖然看见地上的狼头,眼中迸射出了妖异的光芒,赞不绝口。
“很好,你进步很大……”
然而,后面的话宋景行一点也没听见,他只知道自己因为失血过多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