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瑶昨夜的一席话惹得顾淮南彻夜未眠,天刚刚擦亮他便收拾整齐,开始了晨练。
可是她的一颦一笑就像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剑法愈发凌乱,步伐急促。剑气掠过,院子里的翠竹被齐齐切断。
一个宫女被他黑气缭绕的模样吓了一跳,差点脚下打结跌倒在地。
“谁?”
顾淮南凌厉的目光扫过排竹,看见一个宫女青着小脸,正定定的盯着他手中的剑。
差一点,她就被伤到了。
“顾、顾统领,孙公公请您过去。”
“知道了。”
一听是义父传唤,不敢耽搁,收了剑,脚下生风,没几步就消失了踪影。
宫女心叹,顾统领好是好,就是这脾气太硬,除了孙公公谁也镇不住。
“义父,您找我。”
孙公公伶仃一生,亲近之人所剩无几,唯有眼前的义子深得他心。
“过段时间有场寻猎赛安排在玉迦山进行,你且带人先去布置。还有,到了地方后,与彭将军清理下匪患,近年来不太平,流民占山为王实在是影响社稷。”
“属下明白。”
转念想到义子的秉性,孙公公又添了句:“如若愿意入伍者,那是最好。”
“是!”
孙公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话锋一转:“淮南啊,平日里也要多笑笑。有性格是好事,但是太过突出对你自己不是什么好事。你看看公主,待人和煦,谁看见她不想亲近亲近。”
顾淮南嘴角狠狠一抽,公主的确很惹人亲近,尤其是她亮晶晶圆溜溜的杏眼。
是很可爱……
扯了扯嘴角,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让孙公公不忍直视,懒得继续说他,交代完事情就将他赶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顾淮南反复琢磨,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煞气十足,然而,都无济于事。
算了,他一个领军之人,满脸笑容还怎么镇得住手底下那帮小子,不早让人骑上了头。
转眼间,宋景行来玉迦山已有半月,在这半个月当中他除了早上去听老师讲课其余时间都是在苦练基本功。
“你的基础太差,要从头开始。”
这是司湳对他的评价,很真实,又很残忍。
然而,今天他下了课,并没像以往一样直接去司湳的院落。
反正她每天晚上回的很晚,自己早去晚去又有什么分别,横竖这基本功再练也练不出花来。
司湳作为师父自然是不会忘记职责,虽然日日晚归,但是并不会忘记考核徒弟每天的练功成果,所以每天宋景行都会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她拎起,然后极度哀怨的汇报情况,直到她满意了才能回去继续睡觉。
他越想越气,这师父也太敷衍了吧,功夫不好好教,净做些折磨人心性的事。天知道他每次眼巴巴的看着别家弟子展示新学的招式时心里有多憋屈。
究竟有什么事值得她一天天的神出鬼没,连徒弟都顾不上。
宋景行边走边郁闷,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宋兄腿可真长,在下可是追了半天才跟上。”
“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难不成大师兄也逍遥去了?”
彭越飞心思细腻,一下察觉到了他情绪不佳,默默收了手中招摇的折扇。
“逍遥倒不至于,就是有点私事,我也不便过问。不对啊,什么叫又?”
宋景行斜了他一眼,出于尊师重道,到嘴的话变成了:“养了只猫,青天白日里不见踪影,倒是晚上跑出来搓磨人。”
不过司湳倒真是像一只猫,白天不见晚上见,尤其……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猫眼,红色眼影点缀,真是和猫一样慵懒、狡黠。
彭越飞一头雾水,还真以为他养了只猫,遂,话题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上发展。
“原来如此,宋兄要是想它的紧不若做个笼子关着,这样白天能见,晚上不闹,妙否?”
关起来?他可不敢,司湳这朵高岭之花他也不敢亵渎。
“要不你来?挠你。”
彭越飞挠了挠头,疑惑地说:“不过咱们这啥时候有野猫了,门禁森严的玉迦山平日里可是连蚊子都不放进来。”
宋景行不想与之多言,说多了容易露馅,他索性加快步伐,想甩开身后的牛皮糖。
“哎!宋兄,你慢点啊,我好久没见猫狗之类的,你啥时候让我也看看,能让宋兄牵肠挂肚的猫一定漂亮极了……”
彭越飞不依不舍的追在后面,他虽是书生面,内里却是个话痨,尤其在宋景行面前。
眼看越离越远,心中一动,腾空而起,拦住了宋景行的去路。
“宋兄别着急回去啊,我这有个好地方要介绍于你。”
别看他长的玉面书生模样,私底下可是一个“酒家”,上山之初发现一个废弃的地窖,想着能在这里私藏美酒,便稍稍改进,隔三差五的都要来这品一品。
“不必,我还有功课要做。”说罢就要越过他。
但是却因为胳膊却被人拽住,而生生停下了脚步。
“哎呀,我说宋兄,你师父天不黑不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这么耿直。你可知人生两大盛事是什么?”
“……”
“自然是棋逢对手和美酒佳肴。”
声音转过几个弯,眼神飞扬,一提到这些彭越飞如打了鸡血一般。
架不住彭越飞软磨硬泡,宋景行最终还是跟了去。
他承认,自己抱了侥幸心理,司湳今天肯定不会早回。
然而,世间世事总是事与愿违,司湳偏偏就一反常态的回了个早。
今天的她与以往不同,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一旁的丫鬟看见主子受伤并没有任何意外,她早早备好了药物,就像早已预知了一般。
司湳叫退了闲杂人等,才慢条斯理的褪去碍事的衣物。
纱布被扔进铜盆,盆里的水逐渐被染红,几次过后,已深红如血色。
“进来吧。”
司湳在丫鬟进来之前就已换好衣服,她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伤口流血被止住而好转,腰间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催促她保持清醒。
“学堂还没放课吗?”
被问到,丫鬟停下来脚步,欠了欠身子,回答:“回小姐,按道理是该回来了。”
司湳颔首,让丫鬟退下,却一个人盯着窗外入了神。
再说宋景行被彭越飞拉去放飞自我,看见地窖里的藏酒数量时被小小的震惊了一把。
土质墙壁旁摆了十几个木架子,每个都有五六层,在厚实的木架侧方均注明了酒类名称。
“不错吧,这些都是我珍藏了数年的佳酿,这是果子酒,甘甜清醇回味无穷。”
宋景行听他夸张地描述,径直拿下一瓶,借着地窖里的火光细细的看着瓶身。白瓷晶莹剔透,摸起来细腻有手感,凑近瓶口就能闻到所描述的酒香。
“倒是瓶好酒,就是不知道越飞兄是如何偷带上山的?”
说起怎么偷带上山,彭越飞神色有点不自然,轻咳几声,忽悠着他赶紧尝尝,绝口不提回答的事。
宋景行握住酒瓶,目光灼灼,也不言其他。
“看这数量,越飞兄怕是得运个十几趟,就是不知道被查出来得去后山思过多久?”
玉迦山并不禁止学生饮酒,只是禁止学生私自下山,一般而言被抓住轻则思过,重则革除学籍。
对此,彭越飞不得不怕,一股脑的说了个干净。
“得得得,我坦白,后山有条小路,不过比较难走。我一般都是从那里下山,嗯……再从那里上山,一来一回所需不过半天。”
宋景行轻笑,将瓶塞拔去,小酌一口。果酒入喉,果真如他所描述的美味。
“越飞兄别怕,我不会与外人说,就是要劳烦你带带路。”
“你也要下山?”
彭越飞将酒夺过,谨慎的看了右看,还好还好,所剩不少,这瓶可是他最珍爱的,得之不易。
“找个人,就是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有。”
他看似随意的吐出这些话,心里却犹如千斤沉重,那人散落人间,找到的机会极其渺茫。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彭越飞满口答应了下来,他心思全在酒上自然是没发现好友的心思。
二人在这里呆了好一会才想起时间不早,等出了地窖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才恍然想起练功的事。
简单的告别后,宋景行怀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赶回了院落,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
司湳坐在院内的秋千上,身子倚靠在悬挂的铁索上,额头轻抵着。晚风吹拂,太阳穴两侧的发丝左右飘忽。
摈去了平日里的冷冽气息,整个人显得文静乖巧起来。
这样的她竟不知怎的拨动了小徒弟的心弦。
“回来了。”
沉睡的人儿在他还未靠近就警醒了起来,只是声音带颤,略显喑哑。
宋景行顿时红了脸,他很少和师父说话,更何况像今天这样。
“师父,徒儿知错!”
他站在她面前,缩着脑袋,勇敢的承认错误。
司湳松开铁索,掌心摁着秋千,仰头望他,猫眼忽闪忽闪,在夜空中亮晶晶的。
“喝酒了?闻起来很香。”
司湳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让他更紧张了。
“劳逸结合,自己把握好。”
这算是她给出的态度,他眼前一亮,对上了她平静的眼眸。
“师父今天还要查功课吗?”
司湳示意他腾开位置,然后轻盈的从上面跃下,站定。
“自然是要的,不过今天不一样,换个方式。”
不知何时她手中多了一个铃铛,摇了摇,一阵清脆的声音发出。
“你来抢。”
说罢,纤细的身影轻挪,跳到了几步开外,铃铛响动,催促他快快跟上。
“那徒儿就冒犯了。”
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前后追逐,司湳身手敏捷,几次三番快要被追上时都能逃脱。
“不够快,集中注意力。”
宋景行卯足劲抢夺,几次与铃铛擦肩而过,心里有几分气恼自己。
“嘭!”
二人双双飞倒在地,司湳身上压着宋景行,她闷哼一声,忍住了撕裂的疼痛。
以为换个检查方式就能避免伤口受到二次伤害,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出了意外。
她现在只觉得身上好沉。
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就连耳边的虫声也听不到了。
暧昧横行……
宋景行见师父被自己扑倒,慌了神,赶紧爬起来,当然还不忘将她扶起。
“是徒儿莽撞,才把师父压倒了。”
“……”
“师父……所以我这算拿到了吗?”
他扬了扬手里的铃铛,夜色之下,他的笑容几乎溢了出来。
司湳别开眼睛,不去看他。
“算。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她仓皇逃窜,逃一般的回了房内,关紧房门,像是要压制住什么一样。
唯留宋景行傻傻的呆在原地,手里攥着铃铛,眼睛却紧锁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这是生气了吗?”
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