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珍熙原本要去拉她手，又想起从前锦瑟告诫的便没上去搀。
云妙芝谢过恩，却并没将脑袋完全抬起，脸上什么情绪也瞧不真切。她总是知书达理万事懂得避嫌，也因此令人觉得有些疏离。珍熙笑着说：“之前遇袭一事多亏云姑娘慧眼瞧出端倪，不然朕可能早就命丧黄泉。”
“陛下安康便是万民福祉。”云妙芝抿唇浅笑，语气悠然轻腻。
她这般倒令珍熙接不上话，思前想后猛地将腰际的环佩解下，塞她手里。这块玉很厚重陈色又好，宫里的东西又是君王佩戴的必然更好，索性当成谢礼赏赐。云妙芝惊恐非常连退半步，望着手里的龙纹玉佩扑腾一下跪地。
郭公公赶紧上来告诉珍熙，“陛下，您的贴身之物不可随意送人，况且……云姑娘是丞相的……”
这可委实吓着郭公公，以为陛下是瞧上云妙芝。
“云姑娘对朕有恩，朕想赏赐点东西都不行吗？”珍熙扁嘴，又见跪地的云妙芝双肩略略颤抖才将还要说的话吞咽回肚里。郭公公闻言，松口气，“西梁早些送来一批上好的茯苓绣面缎，色泽温柔恰衬云姑娘之貌。”
“那，就送茯苓缎。”珍熙无奈，郭公公上前去接过云妙芝高举过头的玉佩，回身替珍熙重新系上。云妙芝这才起身，一张本就羸弱娇柔的面容生出苍白，珍熙觉得自己鲁莽，愧疚道：“朕鲁莽，云姑娘莫要介怀，稍后朕便让人将锦缎送去相府。”
“谢陛下。”云妙芝半礼谢恩，禀退后带着侍女缓步离开。珍熙望着她走远的身影，只觉得心里寂寞又无助，难得遇见故人却这般疏离。昂头望向天，蔚蓝空旷白云飘浮，宫墙高耸将原本的广阔拢得四四方方。
直觉有人往这边看，珍熙收眼扭头，十步之外是一袭官袍的苏贺月，面容清俊衣带当风而立，恰似芝兰玉树。
“半仙！”珍熙笑呵呵跑上去，靠近些就闻到股药草味道，“方才怎地没瞧见你？”
苏贺月拱手施礼，“回陛下的话，微臣这几日偶感风寒怕传染于旁人，就站得远些。”
难怪身上有药草味。
“那好些了吗？朕也伤寒过，鼻子塞着睡也睡不好活像被人捂着鼻子，喘不上气。”珍熙细细打量他的脸，虽有病态却姿容不减。
苏贺月垂眸褐仁凝着她，盈透温和，“好多了，欲要去司乐坊授课。”
不说珍熙还真给忘记，苏贺月另有职务就是偶尔会去司乐坊授课。反正闲着无聊，便随着苏贺月一并去往。盛春季节的宫廷乐坊有股说不出的妩媚，百花齐放舞乐醉人，那点足轻款的舞姬腰肢细若纤柳，皓碗玉镯踝间银铃。比之霍衍光的威慑悍人，苏贺月更受欢迎。他生病缘故停课几许，今次一来整个乐坊熙攘成片，娇俏软语。珍熙没带太多随从，身后只跟着郭公公及一干太监。
皇帝虽然少见，但郭公公自然大伙认得，眼尖的舞姬瞧见慌忙跪地磕头，“奴才参加陛下，陛下万岁。”
其余的舞姬闻言，纷纷屈膝下跪请安，一时本愉悦的气氛变得有些拘谨。珍熙发话令其起身，堆着笑，“大家不要拘谨，朕就是顺路来看看司徒大人乐理方面的造诣。”
苏贺月的琴技卓越，底下的舞姬合琴起舞，衣裙琳琅色里款款风情。
珍熙坐在高台看得出神，偶尔能见几个舞姬朝她抛媚眼，酥到骨子里。倘若是男子她定想一亲芳泽，可惜自个少个物件。反是苏贺月垂眸端坐，抚琴儒雅，修长白净指尖撩弦嗡声悠长。珍熙觉得脑子里有些零碎片段，这画面似曾相似。
郭公公端上蜜酒，尚未接过，翠竹叶迎风坠案。
珍熙拾起竹叶，贴着唇轻吹，尖细之声响起。没想到还能吹出声来，小时候总会吹长大后就没在碰过。苏贺月撩拨琴弦的指尖顿住，须臾指峰偏转合着竹叶声弹奏。一曲配合得天衣无缝，舞姬默默屏退在旁。
“原来陛下还会吹竹叶子。”
珍熙笑了笑，略有不好意思，“好久没吹难得爱卿配合，只是我自顾着吹倒也不知是什么曲子。”
很久的记忆了，都已经忘记是谁教得，教得什么曲子。
苏贺月弯唇，“长相思。”
原来这曲子叫做长相思，珍熙摩挲着指尖嫩叶一脸若有所思。到底是谁教得呢？记忆模糊里仿佛是有个人的，但脸总是看不清。年幼的记忆总不能记起太多，况且安逸过几年后过得愈发颠沛流离，那些曾经美好的全然已经忘却。
霍衍光不在，珍熙觉得自己快要自由得飞起来。宫里每个角落都走遍，肆无忌惮得和宫女太监嬉戏玩耍。虽然郭公公和锦瑟总要唠叨提醒，但她没有害怕便也当耳旁风。今次耍起顽劣，乘着郭公公等人没注意，撒腿狂奔。
“陛下！您慢点！”郭公公老胳膊老腿跑不快，抬手高呼着，一面招呼身后的太监赶紧跟上。
珍熙对宫里地形已然有些熟悉，左拐右转逗着他们玩。夹道高墙上负手而立的苏贺月弯唇笑看着这幅画面，倒是一旁的下属有些看不下去，“司徒大人，陛下这个脾性实属孩子气，长此以往只怕霍衍光愈加得势。”
“霍衍光的野心非一朝一夕所现，如今大权在握，你我都得小心再三。倒是万事需得顾全陛下才是。”苏贺月揽手互拢，一手搓着衣袖，望着那抹欢腾奔跑的殷红身影，“他这般年纪，原也是个孩子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嬉笑怒骂的。”
下属皱眉，不解。
苏贺月也没再说下去，只瞧见那抹殷红突在一堵墙角停住，左顾右盼后蹲下钻入草丛里。那群太监自然寻不到他，各个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珍熙没料到会在这里发现狗洞，矮矮小小的，她趴下试了试正好容她一人进去。
脑袋率先钻出洞窥探，新奇发现正是内宫之外。珍熙脱下外袍，挪着身子往洞里拱，就到臀部时稍微被卡住使点劲才出去。出了狗洞是条深幽小道，躲过巡逻护卫直接绕到后门出去。再走会儿出了储菜室就上街了。
“哇！”珍熙一身灰尘站在街头，望着满目的熙攘人群不禁发出感叹。
商阳的繁华从前只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描绘，如今亲眼所见果然不同凡响。恰是正午时分，街市商贩摆摊吆喝，卖面条糕点的，卖花伞胭脂的。酒肆里醇浓沁鼻，茶楼里茗香甘苦。三三两两杂耍的街头艺人戏弄拳脚，博得鼓掌喝彩。
珍熙像条小鱼在人群里穿梭来往，看看这头的玩意瞧瞧那头的新奇，高兴非常。闲逛会儿，停在一家叫天香宝楼的酒楼外，老远就闻到一股股好闻的酒香和食点味。她最禁不起吃的诱惑，看着里头出来的人各个面容满足，也没多想就进去了。
这地方装点的金贵，横幅高悬，里头的小二也是眼尖的势利鬼。珍熙虽然爬狗洞时沾了灰尘，但衣袍还是一等一的上等料子。那小二识货，抡起布巾上肩笑着迎上去，“客官，里头请。是头次来呀？瞧着面生。”
这店里招待富商贵胄，面孔自然店员都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