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我可以开方子试着让她康复,您千万……别别别杀我啊,我上有老下还有小……”中年大夫的眼泪鼻涕一块儿淌下来。
“滚出去!”傅辞渊怒道。
大夫逃也似的爬了出去。
傅辞渊锦衣玄袍,目光落在温杳脸庞时,神色有了一丝疲累虚弱,他满心满腔充斥着自责。
为什么要来送粮!
为什么要去引开姜震髯!
就算——就算没有她的帮忙,他一样可以想办法破出重围!
呯,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到了桌案。
案几四分五裂。
傅辞渊咬牙闷声,他的手背淌着瓷片划破的血痕,终还是松开了拳,他甚至不敢去看小姑娘满是血渍的双腿。
很疼吧。
一定很疼。
细碎的骨头都刺穿了皮肤。
他记得临行前的轻吻,临行前的承诺,说要赔她看一场烟花,那时候,彭城万家灯火映彻星澜。
她要是……不能站起来了,得多难过多痛苦。
傅辞渊只觉口中有些弥漫的腥味,他转过身,将温杳的被角掖好,推门而出。
楼外星月见影。
整座山摧城火光遍地。
他只是不冷不热的看着。
“主子,”洵武也同样胆战心惊,“没有找到姜震髯,怕是已经潜逃出城。”
“天涯海角,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
洵武点头。
“七姑娘吉人天相,不会……”不会有事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膝盖碎了,脚骨断了。
成年人尚不能承受,何况一个小姑娘。
洵武都觉得浑身发憷。
傅辞渊没说话,他掌中揉捻着那只不修边幅的荷包,西北行来每日都带在身边,只想着归期越近越是思念。
他摸出那只温杳藏进去的小铜鱼,雕琢不精,甚至有些粗糙。
“福鱼临水,一生顺遂……这世上真的会有神佛庇佑吗。”傅辞渊喃喃自语。
洵武有些诧然,他从没有见过自家主子会流露出这么茫然不可期的神色。
“您从来不信神佛。”
“我不信,却不得不求,求她可以醒来,可以平安,甚至想求她不曾踏上西北之行。”傅辞渊捏紧了象征福运的铜鱼,长睫低垂掩上脆弱。
小世子生来矜贵,此生唯一的狼狈绝望只因温杳而重返人间。
从此,就像种了颗种子。
萌芽开花都为一人。
急促的脚步传来,方湛见到傅辞渊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欲言又止。
“说。”
男人侧身,眸光沉淀。
“抓了五百水贼,还有数千乱军,您打算怎么处理?”
傅辞渊的眼神骤冷:“所有和都统府以及姜震髯有牵连的人,全都杀了。”
“都杀?”方湛脱口。
“我不需要活口,”傅辞渊负手在后,眼角余光冰冷的没有半分感情,“只要让西北太守盟看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敢负隅顽抗,下场就是,屠城!”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洵武看着自家主子狠戾凉薄的神色,心里有敬有畏。
平日里那个喜欢调侃逗弄小姑娘的傅辞渊,不是真正的傅辞渊。
小世子从王府遭变的深渊中走出,再至京城两圣看重,可不是靠着温文尔雅。
傅辞渊将手中捏的发烫的铜鱼小心翼翼塞进荷包,系在玉坠边:“我对威逼利诱拖泥带水没有兴趣,要么不做,要么杀光。”
朝廷里玩那套威胁论,他早就腻烦了!
男人的话云淡风轻,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可言辞中早已不给任何活路。
“是!”
方湛不敢——不,其实他内心里并不想违抗傅辞渊的命令,姜震髯联合太守盟作妖蛾子,武国侯府也是遭在他们手上,如今心狠手辣把温杳害的如此凄惨!
他心里的歉疚不比任何人少,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亲手斩杀姜震髯!
屋内的茶盏碎木已经收拾干净。
傅辞渊屏退了左右。
今夜山摧不眠。
他也不眠。
温杳在沉睡中似带着刺骨疼痛。
好像还身在冰冷的江水里,转瞬又是滔天熊熊的烈火,冷暖交替,无法呼吸。
她浑身没有劲,只觉得肌肤灼痛,哭咽无声。
“杳杳……”
轻声低唤令她茫然。
是谁。
温杳恍恍惚惚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昏黄烛火和傅辞渊发红的眼眶,他的手紧紧握着自己,捏的她骨骼发疼。
“傅辞渊……”她唤了声,还以为身处梦境。
她从没有见过他这么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模样的模样。
“我在。”傅辞渊连忙回应,低头吻了她无力发白的指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两天两夜,他在等着她醒来。
温杳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她想要爬起身来,突然发觉自己的小腿没有任何知觉,原本苍白的脸一下更毫无血色。
“大夫上了麻沸散,你不要紧张。”傅辞渊连忙安慰。
温杳却记得很清楚,姜震髯是怎么把自己的腿打断的。
“我的腿是不是……”她伸手想要去摸触碰,傅辞渊没有放开她。
温杳就知道不对劲了。
她眼眶一红,眸色颤抖,看的出是突然意识到的慌乱和彷徨,她反抓住傅辞渊却显得苍白无力。
“别告诉祖母,别告诉温家,她们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祖母年纪大了,她会哭死的……”温杳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傅辞渊手上,烫的他心胸难以平复。
小姑娘想到的不是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她怕温家视她如己出的女眷们担惊受怕诚惶诚恐。
傅辞渊心疼不已。
“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找大夫治好你,西北不行,我就请太医。”
他将温杳拥进怀中,小姑娘一丁点儿挣扎的勇气也没了,只有眼泪滑进他的颈项,却更令傅辞渊痛苦难耐。
外头候着的小奴已经熬好了汤药。
傅辞渊安抚着坐在床沿给她吹凉。
温杳哭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掀开被褥看着已经上过药被包扎起来的膝盖和压着板的小腿,眸色间隐约淡去了某种华彩。
男人将手中的汤勺递到她唇边。
温杳似是抗拒的微微偏过头。
“我要是真的好不了了,怎么办……”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