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轱辘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辆颇为华丽的靛蓝色马车,于楼前停稳。
车夫麻利的搬出脚凳,撩起布帘,恭敬道:“老爷,到了。”
中年男人体态健朗,精神矍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凛然正气。
不过眼底略有疲色,眼白部分犹残留着未退的红血丝,似乎刚刚遭遇过什么重大打击。
而不经意上翘的嘴角,又彰显着难关已然度过。
“一个时辰之后,若不得归,自行回府。”
“老爷!”车夫急切道,“您不肯带侍卫,好歹让小的陪您一同……”
“不必了。”章国公摆了摆手,抬手望着巍峨耸立的建筑,道,“他们无意加害,只是不知有何企图,老夫倒要会上一会,何况那件事,确实帮忙解决了,遂无论讨要什么,哪怕……也是应该的。”
说罢,他大步往铜门走去。
那门像是长了眼睛般,刚走近,就咿呀一声,往两边缓缓打开。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小径。
中年男人没有迟疑,一撩袍摆,跨入门槛。
咚!铜门在身后,重重地阖上了。
在宛如迷宫的楼内走了约半刻,纵使来过一次,依然没有半点头绪。
正当他感到烦躁,欲吼上一嗓子时,两名身着劲装的小厮迎了过来。
“主子恭候多时,这边请——”
这回,没走两步,视野即变得开阔,光线也明亮起来。
隔着一汪池塘,对面水榭内,一名男子侧身而坐。
挺拔的身形投映于纱幔上,只能窥见大致轮廓。
“国公爷果然一诺千金,看来本人送的礼,您是相当满意。”
男人低沉的笑语悠悠传来,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拈着枚黑子,轻轻置于棋盘后,又从陶罐内取出枚白子。
老国公的脸上浮起一抹狼狈。
子孙无用,差点毁了章家一世英名,也不知这神秘人是何方神圣,竟能力挽狂澜。
高兴之余亦羞愧不已,真是百感交集。
中年人抹了把脸,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有恩必报,乃章家祖训,今天老夫来,便是做好索取报酬的准备,不过话说在前头,有悖道德仁义的,不做,出卖大祁违抗皇命,更是不可能!”
四周明明站立了不少侍从,却安静得可怕,而老国公掷地有声的言论,仿佛划破了这份沉寂,震得池水都荡起涟漪。
可也正因为如此,当话音散去,无人回应,周遭的气氛,显得更加阴冷。
啪嗒。
是落子的声音。
清脆有力,足以体现下棋者不悦的心情。
章国公露出讥讽的神色,朗声道:“不用担心,老夫不会做那背信之人,现在就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一道寒光自袖中滑落,中年人毫不犹豫的抬手,狠狠地往脖子上抹去——
铛!
虎口被震得发麻,刀刃滑落,扑通一下掉进了池塘里。
章绍托着整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半边身子跟着虚软脱力,他单膝跪地,瞪着地上的棋子,咬牙低吼:“除了这条命,老夫什么都不会给你!”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年轻男人淡淡道,“你只需记得,欠我一个人情便是,等时候到了,自会来讨要,放心,不会违背你的那些个原则。”
老国公稀里糊涂地走了,揣着满腹不安。
水榭内,男人又落下一黑子,勾起唇角自言自语:“皇命?顺应人心之事,怎么能算违抗,想到父皇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本王可真是相当期待呢。”
烛火跳跃,照出了容漓那张绝艳的脸,他自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荷包,轻轻摩挲过上面颜色不再鲜艳的墨竹,喃喃道:“母妃,孩儿会让他们都尝到绝望是什么滋味的,哪怕到最后,要闹个天翻地覆……您不会怪我的,对吗?”
时影和时峰候在一旁,看着主子逐渐癫狂的神色,暗道一声不好。
可两人面面相觑,没有谁敢上前。
【你去】
时峰努了努嘴。
时影垂下眼睑,缓缓摇头。
【我出任务刚受了伤,恐怕抗不过两掌】
于是,他们将目光看向水榭外的弟兄们。
然而大家一触及这种眼神,顿时心知肚明,开始默默地往暗处退。
一帮不讲义气的贪生怕死之辈!
时峰腹诽着,忽然记起什么,硬着头皮,试探着开口道:“爷,今天是初八,那个……姜姑娘应该已经接进府邸了,要不,您早点回去看看?”
事实证明,峰侍卫赌对了。
闻言,凤眸内的嗜血褪去一些,容漓想到那个古里古怪、不按常理出招的女人,淡淡的无力感竟取代了原本的戾气。
“她有什么好看的。”
一拂袖,打乱了棋局,他起身往外走去。
时峰双眼一亮,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嘴里附和道:“是是,没什么好看的,夜冷露寒,属下这就让他们备车去!”
亥时,车辆抵达靖王府。
容漓大步跨入前堂,解开大氅丢给家仆,丫鬟立即端上热茶,点燃凝神熏香。
一如过去每个夜晚一般,安静、平和、冷清……
这时,花公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殿下总算回来了。”
他抿了口君山银针,掀起薄薄的眼皮:“嗯?”
老太监递上小纸块,表情里透着点憋笑的意味:“这是姜夫人给您的。”
他接过,状似随意的问道:“如何?”
花公公明白主子的意思,躬身道:“姜家那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尤其是长女,可真应了那句‘不知者无畏’,不值得额外在意,倒是有一人的出现,令老奴讶异。”
“谁?”
“左都御史赵修筠,原来是姜夫人的姐夫,”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他似笑非笑道:“辰王的人,有意思。”
“只是不知赵大人,会不会将此事主动告知。”
“许是不敢,不过无妨,本王早晚会让皇兄知晓的。”
说罢,他低头又喝了口茶,然后单手抖开那张纸,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下一瞬,热茶差点从口中喷溅而出。
“咳咳……”
花公公忙上前拍背:“时辰不早,殿下莫要辜负了夫人的热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