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别人审判命运的滋味
贾东岩 武瑶2025-07-09 16:0013,195

  段鸿山思索着谁可能是举报自己的人。

  当方灵渊提到武岩三中杀人案,立即有几个名字在段鸿山心头浮现。他记得自己办过的每一起案子,也记得案件相关的每一位当事人。可是当事人中,周林已经死了,梅筝没理由推翻,陈婷关着……只剩下一个人,就是李沐风。

  而李沐风,恰恰是最感谢自己的人。

  那起杀人案发生的时候,武岩市的青少年中经常发生斗殴事件,造成人员受伤。公安和检方都想把这个案件办成典型,严惩凶手李沐风,以期对社会起到震慑作用。段鸿山力排众议,将李沐风的行为定性为防卫过当,最终争取只判了四年。

  不会是李沐风,但举报人也可能会去接触他。段鸿山决定趁午休时间找李沐风聊聊。

  每个城市都有一条工艺品街,武岩也不例外。老街的位置就在检察院与段鸿山家之间,所以不管去哪儿,他都要从老街路过。

  玻璃工坊就在这条老街上,橱窗里陈列着各色工艺品,吸引路人踏入这个透明却缤纷的世界。经过前面的店面,就到了后面的工坊。

  李沐风正在烧制玻璃。阳光透过彩窗,让他仿佛活在一个斑斓的世界里。他从烧炉里取出一团流动的玻璃,冷却、固定、淬火……所有的斑斓聚拢在这团玻璃上,变成了一只花瓶。

  师父在暗影里站着,缓缓点头。段鸿山这才打招呼,师父立刻用手比画回应。他耳朵听不见,不愿意跟世界交流,所以手艺才达到了极高的境界。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摒弃一切非议,接纳一个杀过人的人。

  段鸿山和李沐风回到了店里,午休时间,店里没客人,四周都是各种玻璃制品,每一件玻璃制品上都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这间简易的玻璃工坊,会变成童话里才有的世界。所以,段鸿山也会带女儿来,她正是编织梦想的年纪。

  段鸿山问了问李沐风最近的生意还有老玻璃匠的身体,他问什么,李沐风就答什么。两人都笑,语气却疏离。毕竟,段鸿山今天的状态和往常不同。

  段鸿山问:“陈婷,你还记得她吗?”

  李沐风说:“忘不掉。”

  段鸿山说:“最近在处理她的案子,看到新闻了吗?”

  李沐风摇头:“这些年我和师父一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段鸿山说:“可能是命运,她杀了家暴的丈夫,但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和你的案子很像。”

  李沐风问:“那结果一样吗?”

  “还没定论。这些年我处理案子的速度变慢了,有了新的感触。那些落在纸面上的字,就像一根根毛线,织成人的一生。一念之差,线就会缠在一起解不开。一想到检察官或许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小心一点儿,再小心一点儿。”段鸿山说完,转而问李沐风,“我们认识十四年了,你怎么看我?”

  李沐风说:“如果不是您,今天的我也许会更糟糕。我感谢您。”

  段鸿山说:“有人举报了我。不光是陈婷这起案子,还有十四年前你的案子。措辞很尖锐,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想想段鸿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沐风问:“您觉得是我?”

  段鸿山说:“不是你。这不像你会采用的方法。但我想,举报人既然搜罗了关于这起案件的一切内容,就不会不来接触你。”

  “可能接触了,但我不知道。我的过去,就像这些架子上的展品一样,时不时有人来参观。”说到这里,李沐风笑了,“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您的那场演讲,提到了三种审判?”

  李沐风觉得,段鸿山用汉字读音的方式解释时间的审判有点儿啰唆。其实不管读音怎么改,人们还是会像以前那么读,因为习惯了。它们永远都是不同的两个读音,这才是时间真正带给人们的。就像他的过去,没人能忘。

  李沐风很坦然,他一直都是个坦然的人。他每说一句话,段鸿山都盯着他的眼睛看,来窥视他的内心。

  段鸿山说:“有种时间审判的方式,就是让人慢慢忘却这件事。如果不是陈婷案的发生,我们院里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有你的这个案子,也不知道问题放在不同的时间段,就有不同的答案。”

  李沐风说:“放在今天,我就是正当防卫,我会无罪。”

  段鸿山确认了,举报人不是他。

  他还得面对方灵渊。

  他和省检察院的朋友打听了。方灵渊这几年办过些漂亮案子,是青年检察官中的翘楚。方灵渊比他小十几岁,他很清楚这些青年检察官超越前浪的野心。这些年轻人通常觉得,他们已经把案子研究透了,也把人研究透了。

  但等到了段鸿山这个火候,他们就会知道,谁也看不透谁。

  段鸿山的荣誉摆了整整一面墙。方灵渊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堵高墙。她从最早的奖状看起,二十年前的,十八年前的,从十六年前开始,每一年都有新的荣誉。二十年间,检察官的职位升了,案子更难了,荣誉也更多了。

  方灵渊感慨:“十佳公诉人,我做梦都想拿的奖。”

  段鸿山说:“坚持。坚持下去,你一定能拿上。”

  方灵渊问他:“对于嫌疑人,你是十佳。可对于受害者,你还能是十佳吗?”

  段鸿山感觉到了对面的锋利,随口抵御:“二十年来,我的荣誉是不少,但我收到的举报更多。”

  方灵渊问:“是这些案子里的受害者家属?”

  段鸿山答:“没有完美的受害者,也没有完美的结案,总会有人不满,没必要追问是谁。”

  方灵渊亮出了自己的目的:“陈婷杀夫案还没有定论,明天早上十点,我想跟你做个证言讨论,正式一点的。”

  段鸿山说:“后天吧,明天我女儿小升初,要求家长一块面试。”

  方灵渊知道,武岩市里需要家长这么严阵以待的学校,只有武岩三中。

  方灵渊问:“要考三中?”

  段鸿山有点儿意外:“你挺懂啊。”

  方灵渊说:“我也是三中毕业的,后来考上了政法大学。”

  段鸿山又问:“你是本地人,怎么没回来?守家在地多好啊,而且市院的办案实务可要比省院多。”

  方灵渊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问:“你是觉得我经验不足?”

  段鸿山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方灵渊算了算:“三中的面试早上八点开始,约莫要半个小时,过来检察院的车程大概二十分钟,九点半,你就能回来了。”

  段鸿山只好说:“那就十点,会议室见。”

  方灵渊说:“为了开好这场证言讨论会,我想去见见陈婷,但程序上我自己去不了。”

  段鸿山说:“好啊。我带你去。”

  方灵渊第一次来看守所,却走在段鸿山前头。段鸿山发现,方灵渊是一个很喜欢走在前面的人。

  在过来的车上,两人没聊什么案件相关的事情,段鸿山一直在打听三中入学的情况。对于要接受调查,他似乎不放在心上。快到讯问室,段鸿山还抓紧问了一句:“如果分数线就是擦边,是不是也有考进去的希望?”

  方灵渊说:“三中没那么难,也没那么好。”

  段鸿山突袭:“那陈婷和张源,你当时认识吗?”

  方灵渊的脚步一顿,发现自己还是轻看了段鸿山,一路上关于三中的所有话,都是段鸿山对自己的试探。她很慎重、很慎重地回答:“我们不是一届的。”

  段鸿山倒随意了,就好像刚才只是无心一问,随口说:“这样啊。”

  此后,他没再追问下去。只是一问一答之间,他已经走在方灵渊前头,推开了讯问室的门。

  陈婷坐在讯问室那头,看见进来的人,目光一颤。段鸿山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察觉到陈婷的目光穿过自己,紧紧盯住了身后的方灵渊。

  段鸿山介绍:“这是方灵渊检察官,省检察院下来的,帮忙调查你的案子。”

  陈婷很紧张:“为什么还要查?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段鸿山安抚道:“别紧张,只是核对一下细节。”

  陈婷定下神来,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方灵渊这才开口:“看来你已经准备好回家了。”

  陈婷一愣。

  方灵渊追问:“头发梳得不错,要在看守所里找到梳子、镜子不容易吧?”

  陈婷答:“这是我的习惯。”

  方灵渊再问:“你一直在里面关着,这几天也没有过会面记录,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一定会被无罪释放?”

  陈婷回答:“他们告诉我,有目击证人。”

  方灵渊意味深长地说:“目击证人说的话,也有可能害你。”

  陈婷激动地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鸿山接住了这句话:“梅筝的证词,确实证明她是正当防卫。”

  陈婷立刻有了底气:“不管她说了什么,我都是无罪的!我没有犯罪,我当然可以回家!”

  方灵渊审讯人,一向有自己的节奏。可是,段鸿山一句话就扰乱了她的节奏。是有心,还是无心?来不及判断,她只能重新起一个头:“你养的鱼,是什么品种?”

  陈婷面露难色。

  “不知道是吗?我告诉你,是蓝曼龙鱼,尽管是热带鱼,但根本受不了阳光直射,你却把鱼缸放在窗台上。”方灵渊站起身来,俯视着陈婷,“你就是打算杀了它。”

  它,还是他?

  出了看守所,段鸿山说:“刚刚你和陈婷的状态,可不像是不熟。”

  方灵渊说:“是你的错觉吧?”

  段鸿山说:“见到你,她反应很激烈。”

  方灵渊平静道:“来调查她的案子,她当然反应激烈。”

  她反过来观察段鸿山,刻意问:“十四年前,学生杀人的那起案子是你亲自办的,和她也不该不熟。以你的经验,应该不会遗忘吧?”

  段鸿山说:“武岩不大,如果认识的人都得回避的话,就没有检察官能办案了。”

  方灵渊说:“我能不能搭你个便车?”

  段鸿山问:“到哪儿?”

  方灵渊说:“水族馆。”

  梅筝不认识方灵渊,但认得她胸前的那枚检察官徽章。

  梅筝客气地问道:“怎么称呼您?”

  方灵渊说:“姓方。”

  来的只有方灵渊自己,段鸿山没跟来。

  梅筝大概已经猜到她的来意,说:“方检您好,是陈婷的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灵渊纠正道:“我只是一名普通检察官,别叫我方检,到段副检察长那个级别才会被称为‘段检’。我来,是想和你核对一下证词。”

  梅筝好奇:“不需要去检察院?”

  方灵渊道:“不用了,就随便聊聊。”

  每接手一个案子,方灵渊都会背下所有的证人证言,在一次次的默然复述里,她能最大幅度地接近嫌疑人、证人当时的状态。这是她处理案件的独特方式。此时,她又在脑海里翻开了卷宗,阅读梅筝的证词。

  方灵渊叙述道:“当时你的证词是,‘我想,如果他们都看见了这道光,或许就会住手了,或许他们的人生就会回到从前……我太天真了,竟然想用一束光,把两把刀分开’。”

  “您都背下来了?”

  方灵渊没有理会梅筝,继续道:“陈婷的口供是,‘洗衣服需要二十八分钟,就在这二十八分钟的时间里,我的人生一下脱轨了,撞进了泥坑里,肮脏、混乱、血……那一刻我就只想把洗好的衣服晾干。衣服干净了,我的人生也就能回到以前了’。”

  依旧一字不差。

  梅筝不解:“我不知道陈婷的口供,这和我有关系吗?”

  方灵渊说:“分开刀的光,撞进泥坑的人生,出事之前,你读的文学系,你应该听得出来这些句子的用词、结构非常相似,就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梅筝转头看向水底,说:“我已经很久不读书,早就忘了。”

  方灵渊说:“所有语言和文字,只要进了检察体系,就都是证据。”

  梅筝没了耐心,强调道:“所有证词都是我看到的真实情况。”

  方灵渊抓住时机,点出:“你和陈婷认识。”

  梅筝冷静回道:“我是认识,我是她的邻居,是她的目击证人。”

  方灵渊补充道:“我说的是,你们在这之前就认识。你们都是三中毕业的。”

  梅筝无奈道:“三中每届学生都有三四百人,真不认识。”

  方灵渊笑了:“那你还记不记得,十四年前你亲历的图书馆杀人案?”

  梅筝纠正道:“是图书馆正当防卫案。”

  “当年,你在图书馆遭到周林侵犯,经过现场的李沐风在救你时,遭周林殴打,反击中杀死了周林。这是你为李沐风做出的证言。你这段证言的可信度,成为案件定性的关键。但随后的品格调查中,另一个证人指出,你并不诚实。她是这样形容你的:‘梅筝就是个婊子,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背地里四处勾引男人。不只有周林,还有李沐风!’”

  梅筝面露不悦:“我不想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你有需要,从检察院发文传唤我。”

  说完,梅筝转身就走。

  方灵渊问:“你想知道说这段话的证人是谁吗?”

  既然方灵渊这么说,那么答案不难猜到。

  “是陈婷。当年她的证词引发了舆论,人们都认为是你脚踏两只船,同时与李沐风和周林交往,导致他们互殴,周林死亡。最终结果是,李沐风进了监狱,而你被困在流言里,从大学退学,不敢做抛头露面的工作,只能藏在水底。”

  梅筝回头,眼睛湿了。

  方灵渊追问:“现在你还坚持在陈婷案里的口供吗?”

  方灵渊回到检察院,开始调阅卷宗。她是临时来的,没有办公室,只能将就着用会议室。

  刘少兰抱着“李沐风涉嫌故意杀人案”的一摞卷宗进来,卷宗比方灵渊想的更厚、更沉。虽然方灵渊是检察院的内部人,但是她在看卷宗的时候也得有人盯着。

  刘少兰进来时,方灵渊正在手机上看视频——铁板上煎着五花肉,一按压,一翻面,冒出油花。吱吱的烤肉声,源源不断地从手机里传出。

  刘少兰:“在外面听见这声响,还以为你这里吃上了。”

  方灵渊笑:“看案卷的时候,我习惯听着点儿声音,又不敢吃太饱,我爸总说,人在做判断的时候,要带三分饥与寒。”

  刘少兰好奇:“怕影响思考?”

  方灵渊说:“也能督促我快点儿。不过就是辛苦你了,一晚上都得陪我耗在这儿了。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吧,你想吃点儿啥?”

  刘少兰说:“不用。正好我也有别的案子要加班。比熬夜这事,我也是不会输的。”

  刘少兰在方灵渊身边坐下,显然也是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架势。

  方灵渊会意,翻开卷宗,看了几页,忽然问:“你们段检看卷宗,一般都有些什么习惯?”

  刘少兰介绍:“段检说,办案子就像画一个圆。圆这个东西特别常见,也最不好画,但还是要让它尽量规整。”

  方灵渊说:“但你们段检这次的圆,口收得可不好。”

  刘少兰不服气:“我们段检也说了,世上没有完美的圆。”

  方灵渊说:“也没有完美的犯罪。”

  刘少兰转而问道:“听说你来,是为了调查举报段检的事?”

  方灵渊说:“谈不上调查,就是先了解了解情况,也许这一本案卷翻完,我就回去了。”

  两人不再说话。自始至终,刘少兰的眼睛,没离开过方灵渊;方灵渊的眼睛,没离开过案卷。

  段鸿山经过会议室门口,在门口小驻时,她们都没有注意到。

  段鸿山习惯走路上下班。单位离家不远,一程下来,二十几分钟,其间他既非公家人,也不是女儿奴,是难得的私人时间。沿途白天时挺热闹,但路上没饭馆,晚上过了八九点,整条街就暗了。

  一辆车缓缓跟着段鸿山,他没有在意。

  电话响了,来电只显示号码,没有名字。段鸿山略一犹豫,还是接起来了。

  对面是梅筝,她问段鸿山:“今天能不能见一面?”

  段鸿山为难道:“今天还要处理一点儿事情,要不要换个时间?”

  梅筝却很坚持,她望着对面陈婷家阳台上飘荡的白裙子说:“一定得见面,多晚都可以。”

  最终,段鸿山同意了。

  段鸿山继续往前走着,发觉后面那辆车依然跟着他。最近,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但跟得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是举报我的人吗?

  车到了段鸿山身后,段鸿山回头,逆着车灯,试图要看清跟着他的人。

  是丁一。

  丁一探身招呼道:“段检,您刚才打电话我没敢惊扰您,明天不是要早起吗?我送您回家吧?”

  段鸿山看了看表:“我还有点儿事,你快回吧。”

  丁一开车掠过段鸿山的时候,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着里面有一些变形的段鸿山,丁一觉得段鸿山跟以往格外不同。

  车一走,小街暗下来,段鸿山独自留在夜色中。

  另一头,梅筝往约定的地方走,走得很小心。她不走大街,只走小巷,确保自己走在阴影里。路过摄像头的时候,会压低帽檐,遮住脸孔。

  约定见面的酒馆氛围不错。碧蓝窗户映出窗外的夜,大大小小的鱼儿从夜色里游过。原来,这是一间拥有鱼缸窗户的小店。梅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鱼,有点儿入迷。

  她边喝酒边等待,直到酒馆打烊,人也没有来。

  她再打段鸿山的电话,无人接听。

  方灵渊看完卷宗再出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跟刘少兰一起把卷宗送回档案室。

  刘少兰说:“十点就开会了,要不要洗把脸,休息一下?我抽屉里有护肤品,还有牙刷。”

  方灵渊没回话。刘少兰一回头,看见一只肥墩墩的野猫在蹭方灵渊的脚。

  刘少兰笑了:“饿了一晚上吧?”

  方灵渊问:“你们院里的野猫?”

  刘少兰说:“对,它叫喵检。平时没见它这么黏人。”

  野猫蹭了蹭方灵渊的裤脚。刘少兰摸出一袋零食,方灵渊接过来,捧在手里喂给野猫。猫的舌尖舔在她手上,麻麻的。

  刘少兰看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挺像一只猫的?”

  开会前,方灵渊抢着洗了把脸。早上的水很冰,她一下就清爽多了。

  隔间里传来检察官们的闲聊声,话题正是段鸿山被举报的事。段鸿山是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他出岔子,等于是市检察院出岔子。大家都很担心。

  方灵渊赶紧擦擦脸,溜了。

  证言分析会开始了,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名牌后,除了段鸿山。

  大家觉得,段鸿山可能还在陪孩子面试,等不及,就开始了。

  方灵渊翻开图书馆杀人案的卷宗:“这是李沐风涉嫌杀害周林一案的卷宗,案子大家也都了解,十四年前,某大学在武岩的招生宣讲活动期间,两名学生为一名女孩打架斗殴,致一人死亡。当时,这起案子之所以充满争议,是因为嫌疑人李沐风的主观方面有多种猜测,有见义勇为、自我防卫和激情杀人三种说法。其中,有两个证人证言影响了最终的结果。我给大家念念。”

  方灵渊把卷宗里梅筝和陈婷的证言一一列举,指出两人语言方式习惯的巨大差异。随后,又将这次陈婷杀夫案中,两人证言语言习惯的高度相似之处做了详细比对。

  方灵渊持续强调:“陈婷还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刺十七刀,那一刻我整个人是蒙的,我以为我只刺了一刀,可警察说,是十七刀。警察不会说谎,那一定是真的。以前上学时,他比我高一届。他打我很疼,一拳下来我就没有一点儿力气了。我要是只刺一刀就好了,只刺一刀,我应该就是正当防卫。’而梅筝呢?她怎么描述当时的情景呢,她说:‘一片黑,但陈婷家的灯亮着,周围都黑漆漆的,就他们家亮着,像一个电视屏幕,在上演着最激烈的剧情。我视力很好,能看见男人拿着刀,女人也拿着刀。’陈婷说了两次十七刀,梅筝也说了两次陈婷家亮着灯。”

  有人反驳:“破案推理不是检察官的任务,审查文字更不是。检察官的任务,是根据证据审定、判出一个结果。无端的猜测并不能说明什么。”

  方灵渊说:“如果别人没发现,倒是情有可原。但段检横跨两起案子,亲自询问过十四年前的梅筝和陈婷,他为什么没发现?或者,他发现了,却没说?”

  语言本身也是一种证物,这下大家都不由得怀疑,段鸿山没能发现这点,恐怕另有隐情!

  雷月的好友罗检说:“用几句证词、几个暧昧不明的字,就冤枉一个检察官,是不是太武断了?”

  段鸿山是中生代检察官中坚人物,也是新生代检察官们的偶像,愿意去支持和维护他的人当然不少。

  这些反应当然都在方灵渊的意料之中,她对着在线会议上的检察长宫平问:“宫检,您早就注意到这个疑点了,您说说吧。”

  罗检一下回想起,检察官联席会议那天,宫平让段鸿山把十四年前的案子拿出来做个比较,参详参详。

  宫平那天点到为止,今天也没有给出明确意见:“落在实地的文字,才恰恰能反映我们忽略的地方。武松斗杀西门庆,明明该是仇杀,阳谷县的县令却用了个‘斗’字。一字之差,就把一场故意杀人,判作意外斗殴,留住了杀人凶手的命。这就是文字的作用。”

  意见不明确,但态度很明确。现场的人,都清楚宫平的意思。

  随后,宫平马上把决定权抛给了线上的另一个人:“刘检,您怎么看?”

  刘检就是方灵渊在省检察院的直属上级。这场会,居然有检察系统省市两级领导关注!

  会议那头的刘检只问了一句:“段鸿山人呢?”

  方灵渊开会的时候,梅筝在门口站了许久,都没能鼓起勇气走进检察院大门。

  隔着玻璃,她能看见墙上的毛笔字:公正勤廉。

  十四年前,她也来过这里,被警察和检察官领着,走进这扇门。可再出来时,她的命运便彻底改变了。

  梅筝的目光掠过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他们统一穿着黑西装,打着红领带,只是在梅筝眼里,黑的冰冷,红的刺眼。那红黑两桶颜料仿佛在门对面等着她,只要她一脚踏入,就会猛地泼到她身上,色彩混乱、交错之后,她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会面室里,方灵渊逗弄那条蓝曼龙鱼,她一敲玻璃鱼缸,鱼儿便受惊地晃动尾巴。

  梅筝提醒方灵渊:“你这么做,会吓到它。”

  “我怕它死了,得时刻给它敲一敲警钟。”方灵渊并不理会梅筝的劝诫,像一只贪吃的猫,逗弄着她的猎物。

  方灵渊问道:“为什么找我?”

  梅筝说:“我想问一问陈婷的事。”

  方灵渊问:“是陈婷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梅筝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想问什么,只说:“如果我翻供,陈婷会怎么样?”

  方灵渊告诉她:“翻不翻供,你应该基于你看到的事实,而不是一句假设。”

  梅筝有点儿激动地说:“事实有那么重要吗?陈婷当年说的也不是事实,可还是被记录在你们的卷宗里,作为关键的证据,留存了十四年。”

  方灵渊听出梅筝的弦外之音。她告诉梅筝,自己也是三中毕业的,那起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她能想到梅筝经历了什么。

  梅筝说的时候,很淡然,像在说别人的事。案子发生在高中,对大多数人来说,中学时期的爱情是禁忌,更别提两个男孩为了爱情斗殴致死。而她,成了红颜祸水,勾引男人,害死男人。

  媒体为了博眼球,追到大学采访她,消息传遍了学校,同学、舍友都把她当成帮凶,孤立她。她实在坚持不下去,就休学了。她也曾做过普通工作,还交往了男友,可到了谈婚论嫁时,男友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全是对她的毁谤,还附上了案件相关的新闻。这件事后来又传到了她工作的公司。她逐渐发现,自己每去一个新的地方,遇到新的朋友,这件事就一定会被翻出来。

  方灵渊说:“时间洗不掉一切。所以你选择去水族馆,遮住脸,做一个潜水员。”

  这一句,让梅筝眼里起雾了。她无奈道:“已经不能继续当一个人,只能去做一条鱼,躲在鱼缸里,看外面的世界。”

  “是谁把你拉出那个世界,为陈婷做证的呢?”方灵渊又问,探究着梅筝的心,“你和陈婷是不是共谋?段鸿山极力给陈婷定性成正当防卫,他跟你们的计划有没有关系?”

  “没有。”

  “是哪个没有?没有共谋,还是没有关系?”

  梅筝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时间说:“到点了,我要回水族馆上班了。”

  临走时,方灵渊还是觉得奇怪,便问梅筝:“为什么找的是我,而不是段鸿山?”

  梅筝说:“我昨天约了段鸿山见面,段鸿山没来。再找,就找不见了。”

  梅筝走时,方灵渊发现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像是出了事。她撞到丁一和刘少兰,一问才知道,是段鸿山的前妻雷月来了。

  起因是今天早上,段滢在等着爸爸段鸿山去面试。他迟迟不到,段滢以为他在加班。可面试时间都过了,人也没来。

  这边听证会结束后,丁一负责找人。电话打过来,段滢才知道爸爸也没去检察院。两边一对,她着急了,赶紧赶到妈妈的律师事务所。

  段滢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哭着说:“爸爸不见了。”

  段滢一向成熟,雷月很少见孩子慌张成这样。

  雷月问段滢:“是什么时候的事?”

  段滢说:“昨天晚上我想等他回来,可没等到就睡着了。今天早上,他的床铺还和昨天一样,我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

  雷月拨出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段滢又说:“今天上午是三中的小升初面试,他答应我会跟我一起参加的。”

  雷月问:“他答应你了?”

  段滢说:“爸爸答应过我的事,从来没有失约过。”

  当年,因为实行员额制,检察官助理不能再主办案件,雷月毅然决定离开检察院当律师。按规定,夫妻俩不能在同一区域工作。她就干脆地跟段鸿山离了婚。那时,因为律师事业还没起步,她就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选择了孤身创业。

  这些年,雷月挣了不少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刑辩律师,一直想把孩子要回来,可又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不管段鸿山是因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件事都是她要回孩子的好时机、好借口。但她转念一想,以段鸿山的性格,不会两头失约。

  雷月得出一个结论:“出事了。”

  雷月直接找上检察长宫平,他也是她在检察院时的老领导。

  宫平一看雷月:“手表换了,又挣上钱了?”

  但雷月没空跟他兜圈子:“段鸿山失踪了。”

  “失踪?”宫平有些疑惑,“段鸿山不是去参加小升初的面试了吗?”

  丁一说:“他没去,家里没人。”

  “那是查线索,去案发现场了。”

  “凶手自首,证人做证,陈婷杀夫案明明白白。早上联系不上,昨晚可能就没回家。”雷月有着自己的判断。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出得了什么事?”宫平还是觉得雷月大惊小怪了。

  “我和段鸿山认识二十年,结婚十三年,他从来没有迟到过。他是工作狂、不顾家,但他是个负责任的检察官,更是个负责任的爸爸。只要是跟滢滢有关的大事,他绝对不会缺席。”雷月把手机递到宫平面前,不容置喙,“报警吧,段鸿山一定出事了。”

  接到报警,公安立即出警,整个检察院也都行动起来。

  方灵渊是省检察院过来调查段鸿山被举报事件的,此时段鸿山失踪,她最紧张,关联也最大,所以她比谁都更急切地想找到段鸿山。他失踪是因为举报人挟私报复?但既已举报,又何须报复?还是他自己畏罪潜逃?但他的问题最多被记过,又何须潜逃?如果段鸿山失踪真和这次举报事件有关,那看来案件背后还有更深的未知。

  出于人力考虑,警方给检方提供了一部分监控,双方共同排查。方灵渊、丁一、刘少兰临时组成搭档,开始寻找段鸿山。

  按照公安提供的监控录像,段鸿山昨晚从检察院下班,就按往常的路线回家。丁一记得,昨天晚上他遇见了段鸿山,想送他回去,却被拒绝了。他当时刚走过一家关了门的旧书店,也就是说,段鸿山是在那之后出事的。

  老街很长,段鸿山经过书店后,又左拐进了一条小巷。于是,方灵渊他们跟着监控录像,经过书店,拐进小巷。这条街段鸿山每天都要经过两次,他几乎没有停留。于是,方灵渊他们也没有停留。

  监控里,段鸿山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条老街上。他们商量分头去找,挨个进店,去查看店里的监控。

  方灵渊进的,是一家玻璃工坊。风铃声响起来,玻璃相撞,是彩云易散琉璃脆的声音。

  眼前是一列列玻璃工艺品,一眼能望穿,却又因为多变的色彩让人望不穿。方灵渊问了两次“有人吗”,都没有得到回应,工坊里面寂然无声。

  玻璃那么好看又那么脆弱,方灵渊看见架子上有一只玻璃猫,忍不住抚摸猫头。小猫晃了一下,方灵渊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手。

  “那是一只花瓶。”屋子深处,有人走了过来。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男人,正在用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眼神有点儿忧郁。他走过来,从旁边拿起一朵小花,插在猫咪的头顶,然后说:“你再摸摸看看。”

  方灵渊说:“我怕摸坏了,贵吗?”

  男人说:“都是我和师父做的,工艺品就是卖个缘分,喜欢可以打折。”

  自他走出来,方灵渊就一直盯着他的脸,像是久别重逢。

  “养花就算了,我总是忘记换水。有没有又漂亮又结实的鱼缸,这么大的。”方灵渊比画着。

  男人带她看鱼缸,方灵渊挑中了一个。男人夸她有眼光,方灵渊则透过鱼缸看着男人问:“这和你卖给陈婷的那个,是不是一模一样?”

  男人的身影一晃,和十四年前那个杀人少年的身影,重叠了。

  李沐风。又一个相关人,方灵渊的眼睛亮了。

  她的眼睛有多亮,他的眼睛就有多忧郁。

  李沐风的身影被周围的玻璃给割碎了,他缓缓说:“陈婷的案子,我在新闻上看见了。她和我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可我们不熟悉,毕业后我再没见过她。这里的所有鱼缸,都会被送到武岩的市场商店里,我根本不知道会被谁买走。”

  方灵渊问:“那段鸿山呢?”

  李沐风说:“这份工作是他帮我介绍的,他有时会带女儿来。”

  方灵渊问:“昨天晚上,他来了吗?”

  李沐风说:“昨晚没有。”

  方灵渊说:“他失踪了。”

  李沐风平静下来,问方灵渊:“所以呢?你觉得他失踪和我有关?”

  李沐风没再说话,而是带方灵渊去看了店里的监控。方灵渊选了丁一最后见到段鸿山之后的时间段。

  视频里,是幽暗的夜。那时正是夜晚,没人走动,画面静止在幽暗的黑色里。方灵渊和李沐风谁也不说话,一起凝视着静谧。时间码在飞速地跳跃,而静谧始终不变。直至看到一个身影从监控画面中闪过,方灵渊赶紧喊停。

  他们以正常速度回放监控视频。段鸿山走到橱窗前,向着橱窗里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刻,监控里的段鸿山和监控外的方灵渊、李沐风对视,直到他离开,画面再次陷入幽暗的静谧。

  段鸿山并没有走进来。望向玻璃工坊里的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方灵渊问:“他在看什么?”

  李沐风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只要进过监狱,就永远都是罪犯?我犯过一次罪,就要被怀疑一辈子?”

  方灵渊躲开了他的眼睛,她有点儿害怕那深邃的忧郁。

  因为这是段鸿山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处痕迹,所以警方要求李沐风去公安局配合询问。

  方灵渊陪他走出玻璃工坊,想起十四年前李沐风在学校被逮捕的场景。当时也是雨季,雨丝纷纷扬扬,她在人群里撑着伞,看着被从图书馆里带出来、浑身淋湿的少年。方灵渊想了想,打起伞遮住李沐风的头顶。李沐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仍是没有一丝温度。

  警车走了,以防万一,警察在玻璃工坊里也进行了搜证,看看有没有段鸿山留下的任何痕迹。

  老街的街坊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检察院的人在这里徘徊了大半天,像是在找人,玻璃工坊还有警察进进出出。口口相传之下,就成了李沐风又闹出了案子。

  距离报案已过七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段鸿山。

  段鸿山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黄昏,听见的是海浪。想动,却发觉自己被捆住了,身后应该是铁栏杆。四周都是一人高的铁网,以及一条只容一人经过的甬道,像个迷宫。

  结合海浪声,段鸿山迅速判断出,这是某个养殖黄鱼的渔场。这种规模的渔场,武岩市应该有七八个,不知道这里是哪一个。但毫无疑问,自己被人绑架了。

  在段鸿山经手过的案例中,绑架案有两起。他从中得到的经验是,绑架者说出的第一句话,往往暗藏了他的目的。在第一时间清楚目的、辨别绑架者身份,是生存下去的关键。

  远处捕鱼的男人,逆着夕阳向他打招呼:“段鸿山,段检。”

  男人走过来,个子不算高,背微微佝偻,身材很壮实,头发已花白。

  段鸿山问:“从绑我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男人说:“这里是海上的法庭,我是法官,负责审判你的罪行。”

  “我可以先计算你的罪行。你以暴力手段劫持我,对我进行囚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或者绑架他人作为人质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情节较轻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男人说:“没有人知道你失踪了。”

  “今天早上八点,我应该出现在武岩三中陪女儿面试。上午十点,我应该出现在检察院的证言分析会上。我的家人、同事看到我没有出现,一定会报警。你没有立即杀死我,说明你有其他的目的。不管你想干什么,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随后,段鸿山猛地朝栏杆上一撞,铁丝划伤他的额头,鲜血滴下。

  “这里是渔场,无论是哪个渔场,都会有渔民过来,现在这里留下了我的DNA,即使你杀死我,也无法抹掉我留下的痕迹。你把我逼到绝路的这一刻,我也在寻找你的绝路。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多,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男人问:“什么交易?”

  段鸿山决定赌一把:“我是一个优秀的检察官,处理过几百起刑事案件。你放了我,我不报案,我帮你消灭掉这起罪行的所有证据。我帮你脱罪。”

  男人笑了:“好交易。可惜我得了癌,快要死了,这个交易对我没用。你真是一个擅长交易的检察官,你跟多少人做过这种交易?十一年前,南山路持刀伤人案,你认为凶手是先被袭击,为自卫而反击,定性为防卫过当。你收了什么好处?还有五年前的贪污受贿案、三年前的流氓伤人案,你自己数数,你手上出过多少起重罪轻罚的交易?”

  段鸿山反驳道:“没有交易,每一桩案子我都很谨慎。因为我们办的不是案子,而是别人的人生。”

  男人瞬间被激怒了:“你以为自己是神?高高在上,决定别人的人生?你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见!现在,我就让你尝一尝被别人审判命运的滋味!”

  男人拽出一个架着手机的支架,把镜头对准段鸿山的脸,说:“各位看见了吧?这就是武岩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段鸿山。二十年来,他就是这样帮别人脱罪的。什么正义、公平,都是放屁!”

  屏幕上,一场直播正在进行,主角就是段鸿山。随着进入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段鸿山的神色也越来越惊慌。

  “如果觉得你无罪的人多,我就放了你。如果觉得你有罪的人更多,我就杀了你。大家来给我下个决定,在下决定之前,大家一定要记得,你们下的不是决定,而是段鸿山的人生!”

  面对这样一场网络狂欢,参与者会下怎样的决定,段鸿山再清楚不过。他再也没法镇定,只能喊:“是他绑架了我,犯罪的人是他!我没有罪!”

  男人给段鸿山读起了直播间的弹幕评论。

  “这些贪官,就应该杀了他们。”

  “还以为你是官呢!脱了那身皮,你什么都不是!”

  “既然法律不能惩罚他,就让我们来制裁他!”

  “这个人罔顾老百姓的性命,根本不配当一个检察官。”

  “法律只保护有钱人,不保护我们这些老百姓。”

  段鸿山反驳:“不,法律保护所有人。”

  男人说:“以前,我也是这么相信的,直到我看见你保护了杀人犯!”

  段鸿山追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可见你办了多少错案!你一件件说吧,说到我那件案子时,我会承认的。”

  段鸿山说:“告诉我是什么案子,我们重新去查。如果真有误判,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男人说:“你慢慢想,一会儿我再回来问你。我去岸边挖个深坑,要是你有罪,我就把你埋到坑里,要是大家都说你无罪,我就把自己埋到坑里。”

  那人转身走了,渔场上只剩下段鸿山一个人,这是他能逃命的最佳时机。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手机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好在手表还戴在腕上。段鸿山扭着唯一能活动的手指,用手表上的零件一下下地磨着绳索。

  不知过去了多久,段鸿山终于磨断了绳子!段鸿山想逃走,却想起了还在直播的手机,那将是证明他被绑架的最重要的证据!他跑回去想要拿手机,可那个男人已经回来了,拿着刀,挡住了他。

  夕阳依然浓烈,雨点却从天空中落下,这是梅雨季节时,武岩地区最奇异的景观。

  雨滴打在车窗上,模模糊糊之间,能看见驾驶员面颊上的血迹。车载音响播放着郑智化的《沉默的羔羊》,播完一遍,再循环一遍,像是没有尽头。

  但路是有尽头的,终点是武岩市断柯镇派出所,这是他记忆里最近的派出所。

  他是去报警的,也是去投案的。因为他杀了人。

  一天之前,他还是一名优秀的检察官,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什么。

  他叫段鸿山,是个迷路的人。

  

继续阅读:第三章 嫌疑人第一句话是迷宫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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