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让你失望了，又能怎样呢？”白晓山苦笑道，“在你眼里，我这样的人配入你的心么？失望一下，也是转瞬便忘了吧？不过……你竟然也会对我这样蝼蚁一般的凡人有过期望，当真是我的荣幸……你说信我一言九鼎，是不是说，在你眼里，我总算还有一两处能让你瞧得上的……是不是说，在你眼里，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可笑……”
说着说着，已经分辨不出是在说给萧北……说给南空无涯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南空无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白晓山搂在了怀里，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不可笑，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可笑。可笑的是我，是我太懦弱。我太懦弱，才一直隐瞒到今日，我该早一点告诉你……”
或许，在刚刚察觉到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这些。这样你就会走，这样你我之间便不会有开始。
可我又舍不得你。
所以我才一拖再拖，直到拖得我自己有些害怕。
我看到你把浮苍山当家，我看到你在这里过得这么自在快活，我看到你已经渐渐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归属，我怕你终会为了这一切而抛下我。
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晓山，你别怪我逼你，我是输不起……你得跟着我，你得跟我走……这里只是我们的一个客栈，你明白么？”
他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紧张，却很温柔。白晓山听着，心一阵阵的痛。
所以说，南空……南空无涯是在意他的。即便他只是一个浮生蝼蚁，他也在意他。
“可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啊……你是谁，我是谁……我能陪你多久呢，最多不过数百年罢了。”
一旦你融了贪狼鼎重回魔身，你，便是万年不灭的。
可我呢，拼了全力去修炼，也不过能陪你数百年罢了。
除非我真有本事修成仙身。
我是想着要修身成仙，可那是想要和你一起。我希望我们两个都能修成仙身，万年相伴。
可你……你是魔啊……
我若成仙，岂能再见？
我想要陪着你，最多，也不过百年。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就有办法！晓山，你信我。”
他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逃了。
相识数年，白晓山还从没见到他这么紧张过。
“晓山，在你心里我是谁都不要紧，南空无涯也好、萧北墨也罢，你愿意把我当谁就当谁。你只要知道不管我是谁，你都会跟着我这个人，这就够了。晓山，你得跟着我……你必须得跟着我……”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儿，那就是——你得跟着我。不管用什么方式，你都得跟着我。
“可是我若跟着你……”
可是我若跟着你，我便又没有家了……
浮苍山不会再要我。
“没有可是！晓山，你只能跟着我……”他越是紧张，就将他抱得越紧。
白晓山几乎要被他勒得透不过气。
头脑也渐渐变得混沌起来，只是隐约之间，好像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着：“晓山，你得跟着我……”
“可是，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今晚的事情，可不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白晓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只是不想离开他，也不想背弃浮苍山。
“好。”
原本以为他会失望、他会怪他懦弱，可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他这样痛快的一个字。
白晓山将头缓缓从他的肩膀上挪开，渐渐落在了他的脸上，仔细地看着他……半晌，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试探地叫了一声儿：“萧北墨？”
萧北墨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深深地看着他，回道：“干嘛？”
他还是不能接受他的身份。
不要紧，他们有的是时间。
只要他不想离开他就好。
一切都好商量、什么都有机会。
白晓山看了他半晌，拽着他的手到床边，将他按在了床上，笑道：“快睡觉！等我回来叫你。”
“你也睡一会儿，到了辰时我叫你。你走了我再补觉也是一样。”
白晓山点点头，脱了鞋，跳到床里和衣而卧，闭上了眼睛。
“晓山……”
“嗯？”
“我想抱抱你，我抱着你睡吧？”
他的声音，是少有的、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柔和，听得白晓山的心也软了。
转身投到他的怀里去，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头枕着他的胸膛。
即便过了三年，这种感觉，依然没变。他身上的味道、胸膛的温度，都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的身上总有种很清很冷的味道，好像雪一样，不知是什么原因。偏偏他的胸膛又的确是温热的、血也是有温度的，并不是一个从里冷到外的冰人儿。
“为什么三年不来看我？”
看他刚刚紧张的样子，又好像不是真的忘了他，甚至于，也不是真的因为楚仪凰。他的心里是在意他的，最在意的人是他。就算真的和楚仪凰有什么，也只是玩玩儿而已吧？
“怕打扰你”，萧北墨轻抚着他的头发，“跟着我，也注定为危险。我会拼了命地去护你周全，但事有万一。我希望你有能保护自己的本事，我不想你出意外。”。
晓山，如果你真出了事，我可能会发狂。
“当然有。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说完，还补了一句：“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多厉害。我是一个男人，我有本事保护我自己。”
“好，我相信。”
萧北墨此刻真是出了奇的好脾气，就由着他这么逞口舌之快，一句讥讽也没有。
白晓山没有问萧北墨一直留在浮苍山到底有什么打算、没有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走、没有问他走了之后要做什么，萧北墨也没说。
彼此心照不宣地装起了糊涂。
你说我是萧北墨，在你面前，我就只是萧北墨。
“还是挺担心芳妹的”，白晓山道，“戚叔戚婶儿膝下无子，只有芳妹一个女儿，如果芳妹真有什么闪失，他们二老定是也活不了。这次下山，我想找机会先回去看看。总要确定芳妹没有事，我才能放心。”
“我帮你去看。”萧北墨道。
“我不让你去。”
“为什么？”萧北墨低头问他。
白晓山心想，以你这不把我逼死不罢休的性子，怕是要把什么都和他们说了！戚叔戚婶儿要是知道你我的事，还不得气个半死？
我家就我这一根独苗，我爹还指望着我和芳妹为我家传宗接代呢！戚叔和我爹亲兄弟一般，知道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怕是拼了命也要把我拉回家，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和你在一起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有处理的办法，不要你操心。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我不管你和楚仪凰玩玩儿也好、动了真心也罢，今天答应我的事你可别忘了。”
萧北墨用力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你还真没完了！”
“不过”，萧北墨的手轻了些，道，“你要自己处理也好，随你吧。”
“哎？我还没去过碧水城呢，他们都说好玩儿。你给我说说，那里都有什么？”白晓山忽然抬头问道。
萧北墨刚要说“修仙人的地方你不去也罢”，但看到他这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咽了进去，道：“说也说不出什么，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那是一定的”，白晓山道，“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趁着这次下山，如果有机会咱们都去转转。我看看薛师伯能不能让我带上万斗，如果能带上万斗，我们去他家玩儿。他家是我们大兴国最大的盐商，家里一定有不少好玩儿的。”
萧北墨点点头，只笑道：“好。”
本意是想规劝他，让他不要和这些人走得太近，但这时候，也实在不想打破这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好气氛。
师尊、同门、朋友、家，这本就是晓山的生命里该有的东西。只是因为他的出现，这一切终究会被打乱。
“我还想去看看张大娘呢”，白晓山道，“我记得当初咱们挺凄惨的时候，是张大娘给了咱们一个温暖的住处，还给咱们做疙瘩汤吃。”
“好。”
“我还想去楚国，想去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如果有可能，杀磬堂我也想去，你说的那个‘魔窟’、还有那座‘狼山’。”
“那些地方都没什么可看的，这些经过于我来说不重要。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我真正出生、成长的地方。”萧北墨道。
白晓山的声音有些坚定：“可我想去。”
这些地方，都是他作为萧北墨所经过的。他最初认识的，就只是萧北墨。
“那就去。”
“萧北墨……”
白晓山唤了他一声儿，抱紧了他。
“嗯？”
“萧北墨……”
然而白晓山又只是这样唤了他一声儿，也不说什么事儿。
或许他只是想要确定，怀里抱着的人，是萧北墨，只是萧北墨。
晓山，可是这样的自欺欺人，到底能维持多久？
这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终于亮了。
到后来，白晓山和萧北墨都不再说什么，但两人却都没有睡着。白晓山只是紧紧抱着他，渐渐不敢再重复地叫他“萧北墨”，而是在心里偷偷地试着叫他“南空无涯”，但每当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总会带着那从各处听来的旷远的传说，将他和他拉得远隔千里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