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叔虽说已经离任多年,但松阳县里的一些老人儿,仍旧习惯于叫他“戚捕头”。
如此说来,那遭祸之人,确是芳妹无疑了……
白晓山却仍旧问道:“可是百花村的戚家?他家的女儿叫戚芳菲?”
“是……是啊……”被白晓山拎住衣领的人已是吓得结结巴巴。
但其身旁之人却是有几分胆量,说笑道:“小哥儿,瞧你是外地人啊,怎么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盐万斗看到白晓山这边的动静,问道:“晓山,我记得你说你的家乡叫百花村啊?就是这个百花村吗?”
那人听了盐万斗的话,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白晓山一眼,连连摇头。却是问道:“小哥儿你祖籍是百花村的?你可认识白主簿吗?可听说过他家那个能见鬼的儿子?”
昔年里他和白主簿还算能说得上话儿,之前白主簿带着那疼得心肝宝贝一般的儿子进城玩儿的时候,他曾见过一面。那孩子长得实在太漂亮,虽说只见过一面,却是记得深。
如今见这面前之人,好像……是有点儿眼熟。
而且记得白主簿说过,那孩子就叫“晓山”。当时他还想呢,白主簿这么一个有学问的人,怎么给儿子取的名字如此随意?
“什么叫能见鬼?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萧北墨拉开了白晓山,平静地问道:“戚家除了女儿死了,还有什么事儿?二老可好?”
“怎么可能好啊?戚捕头家就只有这一个女儿,没了这孩子,让他们夫妻俩以后可怎么活啊?”这人是真挺胆儿大,认出了白晓山,也不惧怕,笑道,“晓山,你既回来了,还这般耽搁干什么?还不快回去看看哪?戚捕头常念叨,说他女婿快回来了……”
说着,不免有些感伤,叹了一声儿,道:“如今那一任上的官爷们,怎的都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
当初他家田地的那场官司,多亏了白主簿和戚捕头查得明,将实情呈到大人面前,他这才讨了个公道。却不想这样好的两个人,此时一个已死,一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萧北墨刚要说“我们这就去看看”,就见白晓山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出了房门。
盐万斗惊呼一声“晓山”,紧跟着追了出去。
听到“情敌”已死,萧北墨却没什么庆幸之感,也没什么忧愁之绪——毕竟这于他而言,只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他只是很担心晓山的情绪。
“二师兄,死的那姑娘是晓山的邻家小妹,我们去看看个,刚好打探一下情况。大家便留在这儿吧。”萧北墨道。
他的声音虽说依旧很平静,无波无澜得没有半点儿情绪,但说的话和平时的冰冷寡言比起来,却是很客气了。虽然意思表示的是——你们别跟来瞎掺合,但刘清晖对他这难得的好脾气很买账。只道:“好。如此,就劳烦师弟好生打探一番, 我们去对面的客栈住下,等师弟的消息。”
萧北墨点点头,冲出了酒楼,追了上去。
白晓山虽然极是悲痛,但却也不敢坏了事,只能一路往城门口儿的方向飞奔。萧北墨很快追上了,刚一到他们身边,就听盐万斗聒噪着:“晓山,你别听他们胡说,或许是吓唬你呢!怎么可能这么倒霉嘛……他们说的什么戚捕头的女婿,是你吗?那这么说来,被妖给害死的,就是你未过门儿的娘子啦?”
萧北墨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扔出去好远,换做自己紧跟在白晓山身边。心里很想要宽慰他,可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能就这么一路紧跟着他疾奔。直到出了城门,走在通往百花村方向的旷野里,见周围无人,他们这才御剑飞起。
稳稳地飞在空中,萧北墨歪头看向白晓山,觉得他那一副眉心紧锁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疼。自认为的安慰之言也就脱口而出:“人死不能复生,你难受也没用。”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是安慰人么?
果然,晓山狠狠看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说……反正人都死了,你难受也改变不了什么。”又解释了一句。
怎么觉得……这话还是有些不对劲儿?
“行了,你别说了”,白晓山道,“你天生就不是安慰人的料。”
“咳咳……可能话说的不太对”,萧北墨道,“但我觉得你是明白的。是吧?还难过么?”
“有毛病……”白晓山斜了他一眼。
我还能真因为你这几句话就不难过了?这是一条人命!是芳妹的命!而且……我若是能早些回来,也就不会出事。
在芳妹被妖糟蹋的时候、在戚叔戚婶儿白发人葬黑发人的时候,在戚叔戚婶儿给芳妹烧纸钱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在长生峰上和师兄们斗贫嘴、他在满心满脑自地想萧北墨、他在和萧北墨做那些又被伦理纲常的事!他把自己的家乡、把戚叔戚婶儿都抛在了脑后!
出师不捷,萧北墨是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安静地跟着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又惹得他心烦。
盐万斗见萧北墨都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三人一路却是很平稳地到了百花村,看起来气氛相当不错。如果不看白晓山那张沉痛的脸,还真像是游山玩水一般。
在村口不远处的树林里降落,快步往村中的戚家走。还未及进院门儿,就听见虚掩着的房门里,传来悲悲切切的哭声。
这一处宽敞规整的农家院落,此时处处挂着白布,在这百花村里的青山绿水间,显得格外突兀。突兀的沉重、闷而绵缓的悲切,击得白晓山腿上一软。
在那些人人都躲着他的幼年时光里,就在这个院子中,芳妹向他招手:“晓山哥,快进来呀!”
就在这个院门口儿,芳妹和戚叔戚婶儿送他离开。他记得芳妹说:“晓山哥,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就在身后的这条小路上,他记得芳妹追着他喊:“晓山哥,你别忘了……十八岁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啊!我在家里等你……”
惹得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在田间劳作的邻居们一阵嘲笑。
“白……白晓山?真的是你吗?啊呀!你还活着呢!你居然还活着呢!”
正站在门口儿愣神儿之时,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旁的人重重拍了下肩膀。
白晓山这才回过神儿来,转头看去……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家汉子。这汉子长得人高马大,模样儿倒是挺斯文。要不是那总是坏兮兮的神态,白晓山几乎认不得他是谁。
“李百金?你……”白晓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他怕面前的这个汉子,而真的只是出于见到他的习惯。因为从小儿能见鬼,身上阴气太重,怕伤到了别人,见到谁他都是故意离远一些的。尤其是对这个平时带着头儿欺负他的李狗蛋,他是更要躲着了。不然若是李狗蛋儿生病了,肯定要说是被他身上的阴气给害的。
“嗨!你躲什么啊?”李狗蛋儿很热情地拽住白晓山的手,笑道,“你走之后,你们家的屋子里空落落的、咱们老长时间都见不着你,想死你了都!咋样儿?在外面混得还行吧?瞧你这身儿行头,这是入了大户人家,发达了?”
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哎,你现在还能见着鬼不?”
对于李狗蛋忽然而起的热情,白晓山还真挺不适应。记忆中他追着自己骂“妖孽”、骂“祸害”、骂“天煞孤星”的场面犹在昨天。
不过也知道李狗蛋此时是善意的,他的改变,是源于成长。
此时他也由那个整天只知道胡吃海玩儿的小屁孩儿,长成了一个可以成为家中顶梁柱的男子汉。
“见不到了。”白晓山道。
其实此时,他反而希望自己还能见到鬼。这样他或许还可以再见见芳妹,向她陪个不是。不求她的原谅,只希望她能安安心心地去投胎,只想要告诉她,他会为她报仇。
“哎……”李狗蛋见到白晓山面上的凄然,不由得也看向这刚死了人的戚家,低声道,“说来也是可怜。芳菲妹子等了你这么多年,连谈公子的殷勤都不放在眼里,你总算回来了,她却没了……不过,好歹你是回来了,你要是有心,就给她个名分,不要让她死了也没个着落。”
萧北墨不知道这人是谁,见他对晓山挺热情,还以为是晓山的朋友呢。但也觉得有些奇怪,晓山不是说他在百花村里没有朋友么?不过见晓山对他并不反感,也就由着他聒噪。这一会儿却听到他居然说让晓山给一个已死之人名分,可就不能忍了。
拉起白晓山,也不说什么,直接往院子里拽。
“百金,回头有空再找你聊天儿,我先去看看戚叔戚婶儿。”白晓山觉得萧北墨可能要发作,也就不多耽搁。
他们站在院门口说了这一会儿话,屋里的二老早就听到了动静。细听了一会儿,发现竟然是晓山,忙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