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晓山回来了？”戚婶儿忙擦了擦眼泪儿，强挤出了一抹笑意。上前来拉住白晓山的手就把他往屋里拽，笑道：“不是说好了明年回吗？怎么今年就回来了？你芳……”
说着，到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声音又哽咽起来。
芳儿一心等着明年出嫁，怎的，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间就没了呢……还去得这样难看、遭了这样的罪……
正屋里拜访了一个新立的牌位，牌位下不远处放着一个火盆儿，里头有些零星的火星，可见是刚烧完纸。
屋里没有棺材，应是人去已久，已经过了三日停灵，入土为安了。
“今儿是芳儿的头七……”戚叔叹了一声儿，几滴眼泪接连无声地滚落。
戚叔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刚毅汉子，可再样刚强，却也承受不住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啊。白晓山看得戚叔这张比自己离开之时苍老了不只十岁的面容，一颗心揪得生疼。
“晓山哪，进屋坐吧……”戚婶儿拉了看着牌位怔怔出神的白晓山，将他往寝房里让。
“哎……”戚捕头叹了一声儿，先转身进了无。
白晓山深深看了牌位上的名字一眼，压抑着满心的悲痛，尽量平静地和戚叔戚婶儿进了屋。
萧北墨和盐万斗紧跟了进来，见此情景，自然是不好说什么，只能站在白晓山身边，保持着十足的安静。
白晓山坐在农家小炕的炕沿儿上，一时思绪万千，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知怎么能说出口。
戚家二老也是安静，只是含着泪仔细打量着白晓山……
良久，戚婶儿哽咽道：“晓山，你长大了……”
话一出口，眼泪便又涌了出来。忙背过身去拭泪，不敢再说什么。
若是芳儿还活着，看到你出落成这般英俊的模样，心里得有多欢喜呢……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伤心的。晓山回来了，回来就好……”戚捕头轻拍着娘子的背安慰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娘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戚叔……”白晓山忽然起身，在二老面前扑通跪下，砸得地面发出了一声“嘭”的闷响。
萧北墨看得眉心一簇，却也不能上前去扶起他——这是晓山自己的事，他有自己的分辨和处理之法。
“戚叔，戚婶儿，我回来晚了……”白晓山的声音也是哽咽，但他的眼中却只是淡淡的蒙上了一层水雾，根本流不出泪。
很奇怪，明明此时他真的很难受、明明此时恨不得把自己杀了来赎罪，可却就是不会如同戚叔戚婶儿这般悲痛而泣。
他的眼泪是很少的，打小儿就是。记忆中，不管别人这么欺负他、不管那些小鬼儿怎么吓唬他，他都不会哭。在百花村里唯的一次流泪，就是在父亲死的时候。
可是在萧北墨面前，他却哭过两次。
一次是在张大娘家，以为再也见不到他时；一次是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拥有他之时。
萧北墨注定是他这一生里，最深、最重的劫难。
可此时他去带着萧北墨来到了芳妹的灵前，芳妹若看到了萧北墨，得多生气呢。
“晓山，乖孩子，不怪你，不怪你啊……”
白晓山这么一跪，勾得二老满心的悲痛汹涌而起，垂首呜咽了好一会儿，戚叔才先回过神儿来，要扶起白晓山。
“戚叔，戚婶儿……是我对不住二老，对不住芳妹……”白晓山却是不肯起。
他自己心里的罪，只有自己清楚。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忏悔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萧北墨也知道。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说好了……说好了你十八岁才回来成亲……这又如何怪得了你？”戚叔说着，竟失声痛哭起来。
一把紧紧抱住了白晓山，道：“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
你回来了，我们膝下总算有个人儿……
“芳儿她……芳儿她……”戚婶儿也跟是痛哭，“晓山，你别怪她，她是不情愿的……她已经被人给害死了，你别怪她……”
这事儿传得这样凶，晓山进门后看到芳儿的灵位又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可见他都已经知道了。
他们的女儿失了清白之身，是对不起白家，可他们的女儿也失了自己的命啊……都是被那些妖给害的！都是被那些妖给害的！
白晓山被戚叔紧紧抱在怀中，手，一点点牢牢抓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狠狠道：“戚叔、戚婶儿，我一定会给芳妹报仇！我一定要将害她的人碎尸万段！”
“晓山，不要……不要说糊涂话，不要去做傻事”，戚婶儿吓得什么似的，忙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好像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冲出去报仇。
“晓山，他们都说，害芳儿的是妖，比恶鬼还厉害的……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是斗不过他们的……”戚婶儿哭道，“你好好儿的就好，芳儿已经没有了，若你再出个闪失，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一看晓山穿着的是大户人家家丁的衣裳，就知道他一定没有去成浮苍山。想来那仙人洲是个什么地方，岂能是他们寻常百姓说去就去的？
白晓山没有说什么，却只是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别说是妖，只要他愿意，就是妖王、魔王，他也斗得……只是那魔王是萧北墨，他不愿意斗罢了。
“晓山，你还能看见鬼吗？你没有去浮苍山，所以你还能看得见鬼，是不是？”戚婶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地问道。
此次他们是秘密行动，已经入浮苍山的事儿自然不能在现在就告诉给戚叔戚婶儿。不过已经见不到鬼这件事，自然是不能隐瞒。
他知道戚叔戚婶儿是想让他带话儿给芳妹。
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再见芳妹一面呢？可他已经和萧北墨有了肌肤之亲，身上自是残留了他的气息，就算萧北墨离得远远儿的，芳妹也不敢回来吧？
“戚婶儿，我已经看不到了……”白晓山说得有些颓然。
这曾经让他最以为耻的事，此时忽然失了，却又觉得这般遗憾。
注定他心里的诸多愧疚都无法可解，注定他要一世背负着这罪孽。这是他该遭受的报应。
戚叔戚婶儿强拉起了白晓山，几人又坐在小炕上说了会儿话。二老心疼白晓山路上奔波，便让他早些回家去休息。
“屋子还好好儿的，你只管带着朋友回去好好儿睡上一觉儿，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明儿戚婶儿给你做饺子吃，你最爱吃戚婶儿做的饺子了。”戚婶儿劝道。
瞧着天色不早，白晓山还想着问一问李百金关于芳妹的事儿——细问戚叔戚婶儿，不是往二老的伤口上撒盐么？如何能忍心呢？只能从李百金和乡亲们口中了解一下了，只盼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吧。
拜别了戚叔戚婶儿，便带着萧北墨和盐万斗回家去。
两家离得很近，不过隔了三户人家而已。夜里农家安静，但村子里是藏不住事儿的，人人都知道白家那个能见鬼的妖孽孩子回来了。听到戚家往外送人的声音，附近的乡亲们少不了要趴在窗边、站在门口儿看一看，打个招呼，善意的恶意的都有，白晓山自然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一概和悦对待便罢。
一个规整的小柴扉，上挂着一个木头匾额，写着“白家酒馆”四个朱漆大字。瞧着，却已经不是之前父亲所做的那块木匾了，而是崭新的，鲜红的大字煞是刺人的眼。
“晓山，这就是你家啊？不错嘛！荒了这么多年，还是好好儿的呢，一点儿也不破败。”盐万斗道。
白晓山也觉得诧异。从外面看起来，这小院儿不仅未见破败之象，反而比离开之时还规整了些。
萧北墨却是没心思感慨这些，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虚掩着的柴扉，很想要看看晓山出生、成长的地方。
明明是自己家，白晓山却是一路跟着萧北墨走进去的，倒好像萧北墨才是这里的主人。
正屋的房门也是虚掩着，萧北墨手轻轻一拂，门便开了……
在月光中映入眼帘的，是几排规整的桌椅，还有靠墙放着的一坛一坛摞着的美酒。桌椅虽说是旧的，但却擦拭得十分干净。进了屋点亮油灯，更是看出了其几乎已近一尘不染，明显是早几日刚擦过的。
“晓山，一直有人帮你照料着家里呢！应该是你戚家二老吧？这俩老人家可真不错，看到他们对你这么好啊，我都可感动了！”盐万斗道。
白晓山也以为一直是戚叔戚婶儿在照料，心内自是感激不已。
“你们在这儿歇歇脚，我去将李百金叫来说话。”白晓山道。
看到此时的白家酒馆儿如此干净整洁，虽不像生意多好的样子，但明显也是又开张了。只是戚家一出事儿，近几日没有人搭理，这才关着。想来李百金也不会再厌恶这个地方。
“嚯！”盐万斗抻着懒腰往里屋走，刚走到门口儿，却是惊了一声儿，可把自己吓个好歹的！
“怎么了？”白晓山拿起烛台，和萧北墨一起快步往里屋去。
走到门口儿，看到小炕上放着的东西，两人的脚步同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