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云苍狗,匆匆永不回头。
晨起的长生峰上云雾缭绕,淡淡的朝霞透过云雾进来,给这一片静谧的天地笼上了几许醉人的朦胧。
自长生峰峰顶向下看去,依次是山顶的长生堂、再往下一些的练武场、练武场之下的半山腰上,是一排排规整的弟子房。后山是一片青葱的翠竹林,伴着一些山阴溪水潺潺、清晨鸟鸣阵阵。
一个身着长生峰蓝边白袍弟子服的少年,手里攥着一大把鲜艳明丽的各色花朵,从溪边而来,凌空于竹林之上。
身姿翩然掠竹叶,唤起片片惊鸿。
“啾……啾……”一只白鹤自少年头顶飞过,好像在和少年赌气一样,伸长了脖子,迅速往前飞去,停留一下也不曾。
却是留下了一捧翠竹叶,刚好全都落在了少年的头上。
少年那双俊与美结合得恰到好处的眼眸中,现出明亮傲然的斗志来,嘴里道了声:“好啊你……”竟是身子一挺,脚踏蒙蒙云雾,凌空直向那更高的空中飞去。
少年在高空中疾奔却是步履如风,几个箭步便追上了那正在和他赛跑的白鹤。修长的手臂一捞,直接勾住了白鹤的脖子。俊逸的长身如同一道有形的风一般,在蓝天白云下轻盈地盘旋了一圈儿,利落地坐在了白鹤的背上。
拍了下白鹤那骄傲的红顶,笑道:“阿北,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啊?陪我吗?”
“啾啾……”白鹤的头转了转,好像很嫌弃似地躲开了他的抚摸,却是依旧乖乖地驮着少年飞行。
“阿北,今天就要见到萧北墨了,我有点儿紧张啊。也不知道过了三年,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你说,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喜欢吗?”少年却依旧固执地继续抚摸着白鹤的头,声音却早已经没了刚才那锐利的斗气。因着提起一个人,便不由得柔和起来。
“啾啾……”白鹤又将头挪开了。
“躲什么躲!怎么和他一个样儿!”白晓山一把抓过白鹤的头,这一次,将它牢牢按住了,让它躲闪不成。还毫不客气地命令道:“去长生堂给师娘送花!然后去叫万斗起床!”
白鹤头一垂,有些无奈地“啾”了一声儿,妥协似的,乖乖带着白晓山往长生堂去了。
阿北在长生堂的屋外落下,白晓山轻盈地从他身上跳下。到得那紧闭的朱红色房门前,方欲敲门,却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梳着双螺髻的明媚少女探出头来,那张肉肉微胖的小圆脸儿上,漾起一个深深的酒窝,同样也是有些肉嘟嘟的红嫩翘唇此时咧得半月一般,露出整齐好看的八颗贝齿,笑道:“看到阿北我就知道是你了!快进来!”
“师尊师娘可起了吗?”白晓山小声问道,由着少女给他开着门,却是并未进去。
“早起了!就等你的花儿呢!快进来!”齐茗儿笑道。
白晓山这才阔步进了屋,在正殿中央站定,手抓着一把花,抱拳向通往中殿的门口儿方向施了一礼,道:“师尊,师娘,晓山替师尊给师娘送花来了。”
这是他们长生峰里唯一必须要守的规矩。
长生峰人丁稀薄,共有八个大弟子,一百个小弟子。师尊是个糊涂的人,平日里不太管他们的行事,只要不出格就行了。但唯有一处,若是做错了,落下的可绝对是重罚。
那就是——八个大弟子每日清晨轮番去后山采花、给师娘送来,风雨无阻,绝不可忘。为此,即便是冬日里,长生峰的后山上也有一处暖棚,里面怒放着各色的花儿。
有这么个规矩呢,一是因为他们的师尊齐大壮和师娘田蕴蝶感情好,二是因为……他们的师尊很懒。
师尊在他还比较年轻的年岁里,追求心爱的田师妹之时,曾给他的田师妹许下承诺,说是日后必定让她每日一睁眼就看到鲜花。
年轻的时候倒还好,每日里自己坚持不懈地去给爱妻采花儿。及至女儿齐茗儿出生后,却是愈发懒了。最后思来想去,觉得不如用此事以督促徒儿们不忘孝道,索性就立了一个规矩,把这件事交给他的徒儿们代劳。
而且还再三强调,每日里来送花,一定要说“替师尊给师娘送花”,让他们的师娘知道,这花是她丈夫的心意。
他们师兄弟八人闲来无事喝酒的时候曾经说过,也不知道是师尊在哄师娘开心,还是他们几个在哄这个老小孩玩儿。
虽然他师尊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师尊今年已经一百一十四岁了。若是放在凡尘,那已经是要被村子里供奉起来的人瑞了。
不过这个年岁,在修仙之人中却是不足为奇。虽说浮苍山这一代的几大首尊年岁都不高,最年长的守中峰首尊、大师伯闵子如,今年也才一百三十七岁。但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首尊们、大弟子们,想要活到几百岁、千余岁,并不是难事,只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如果真能得道修身成仙,那便是数万年的寿命。最多五万年寿极,才会归于寂灭。
如今浮苍山的掌门上仙、他们的太师父浮苍上仙,今年已经八千多岁。但至于为什么太师父的几个徒儿却年纪这么小,这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晓山来啦……”
中殿的两扇朱漆小门开了,师娘田蕴蝶边在发髻上插最后一根簪子,边走了出来。笑道:“拿进来吧!你师父自己梳头呢,刚好要和你说几句话儿。”
田蕴蝶今年八十多岁,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出头儿的样子,皮肤很白,却算不得貌美,但眉眼和性子都很温柔。
师娘平日里对他们几个弟子很照顾。只不过因着容貌之故,平日里的行事明明是慈母一般,但他们却都只觉得这是一个和善的大姐姐。与那总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装威严的师尊比起来,他们都更喜欢师娘。
白晓山笑着应了一声儿,便拿着这一大把花随师娘进了屋。
齐茗儿追了上来,笑道:“爹爹要和七师弟说什么?是要嘱咐他今日会武的事吗?爹爹……师弟如果给咱们长生峰争了脸,你打算奖励给他什么呀?把《千山剑诀》给他练好不好呀?”
“这里没你的事儿,去叫厨房摆早饭,把你师兄弟们都叫来。”
打磨光滑的铜镜前,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正在给自己插束发冠上的白玉簪子。他的脸本就圆且胖,这一会儿头发全都束起,便更显得胖了几分,活像一个带蒂的大南瓜。
好在眼睛鼻子都挺大,不至于让人觉得这张脸太过腻得慌。肤色要比盐万斗稍黄一些,看起来便也不是一个大肉包子的模样了。只不过盐万斗是个小胖子,但他们的师父,却是一个中胖子。估计再这么懒洋洋地吃几年,就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
纵然此时只是一个比小胖子胖一些的中胖子,但他们的师父在整个浮苍山的首尊、大弟子、小弟子们之中,那也算是“骨骼清奇”了。因为修仙之人普遍都体态轻盈,想瘦很容易、想胖却很难,想要长得这么臃肿,那更是难上加难。他的师父总算是占了九峰六脉里的一个唯一。
“干嘛啊?就算我不去叫,厨房的小师弟们也会把早饭摆上来的嘛!师兄弟们自己也不会忘了来吃早饭,你干嘛要把我支走啊?”齐茗儿却是比白晓山先进了后殿,靠在门口儿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白晓山将花在中殿书桌上的青花瓷花瓶里插好,便也进了后殿。恭敬地站在师父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等着他吩咐。
齐大壮看了刚进屋的田蕴蝶一眼,道:“把茗儿带出去。”
田蕴蝶这便去拉齐茗儿的手把她往出拖,道:“你怎么还穿着平时的衣裳?等一下六脉会武,你若还穿成这样儿,成何体统?走,去你房间换弟子服。”
“哎呀我这不是急着过来给你们请安嘛!我这就去换了!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神秘秘的事儿,非要背着我干嘛?”齐茗儿赌气地推开她娘的手,回身向她爹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儿:“哼!我还不愿意搭理你呢!”
齐大壮强忍着笑意撑着威严,等到齐茗儿走了,田蕴蝶关上了后殿的房门,这才清了清嗓子,挺有派头儿地问道:“晓山哪,准备得怎么样了?可有信心吗?”
白晓山道:“虽然师尊和师兄们都说弟子进步神速,但弟子毕竟资历尚浅、根基薄弱,又不知道其他几脉的师兄弟们都是什么实力,弟子不敢妄言。但却一定尽力为之,争取为咱们长生峰争气。”
齐大壮摇摇头,起身缓缓在房中踱步,半晌,道:“不,为师让你败。”
白晓山惊讶地抬眼,实在不明白师尊何出此言?
十年一次的六脉会武,乃是决定几峰地位的大事,早几个月师兄们就给他打气,说让他一定要在这一届的会武中出个彩儿,以为他们长生峰争光。说他们长生峰不能总是给其他五脉垫底儿,这下有了他,总算能见着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