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几匹快马当街疾驰而过。
谢淮序在王府前匆匆勒马。
他事先在秦王府附近布置了铁算卫,第一时间便控制了王府。
此时连秦王妃都被拦在案发现场之外。监察司的琉璃灯将秦王府照得亮如白昼,谢淮序踏入主院时,檐角悬着的红绸尚未撤下,在王府人的哭嚎声中显得格外凄诡。
秦王妃悲痛欲绝,她与丈夫感情平平,她哭的是还未到手便飞了的皇位。为何不能等她的儿子当上太子再死!一想到这点,秦王妃就恨不得冲进去千刀万剐了那小妖精。
秦王妃带着王府侍卫,已经与铁算卫冲突了几次都未成功。
她一见谢淮序到来,便冲上来抓住谢淮序尖叫:“谢淮序!这贱婢竟敢弑主!本宫命令你即刻将这毒妇凌迟处死!”
此时谢淮序心乱如麻,哪有空理会秦王妃。他挥了挥手,立刻便有铁算卫上来隔开两人。谢淮序脚步不停,直冲秦王寝殿而去。
秦王府的格局是按朝廷规制所建。王爷居中院正殿,正堂待客,东暖阁为书房,西暖阁是寝居之所。今日秦王纳妾,按理他不是在正殿西暖阁宿下,便是去妾室的屋子。可奇怪的是,秦王死在了中院后殿的隐秘房间。
谢淮序踏入房门的刹那,浓重的血腥气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他踩过满地碎瓷,青砖上蜿蜒的血痕在烛光下泛着暗色的光,像一条条僵死的蜈蚣。
刘知信举着烛台退到阴影里,火光堪堪照亮半张雕花拔步床——秦王仰面躺着,金丝蟒袍大敞,露出布满抓痕的胸膛,喉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凝着黑血,双目圆睁如铜铃,仿佛至死都不信有人敢弑王。
“寅时三刻换岗的侍卫听见呼救,破门时王爷尚有体温。”刘知信低声道。
谢淮序没有接话。他垂眸盯着秦王右手,那只曾执掌十万兵马的手掌蜷缩如鸡爪,指甲缝里塞满暗红皮肉,显然在断气前经历过激烈搏斗。
谢淮序心一沉,终于确认,本该活蹦乱跳到大结局的秦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正好死在了故事的第一天。
他苦苦经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有能力修复剧情。可剧情才刚开始,他已经任务失败了?
十年,十年啊!
他为了等待这一天,双手沾满鲜血,不折手段往上爬,把自己变成残暴阴鸷草菅人命的魔鬼。他付出了这么多,甚至献祭了自己的灵魂!谢淮序满腔怒火,他恨不得掐死易春迟!
就在这时,满屋的蜡烛被一一点燃,照亮了整个房间。
谢淮序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少女蜷缩在床角,衣不蔽体,乌发如瀑垂落,却掩不住颈上青紫交错的指痕。她左脚踝被铁链锁在床柱上,双手腕间麻绳早被挣得血肉模糊。
最刺目的是胸口那枚烙铁留下的“奴”字,焦黑的皮肉翻卷着,混着未干的血迹糊在雪白的中衣上。面对陌生男人的注视,她颤抖而徒劳地抱紧自己。
泪珠凝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将坠未坠,神情竟有几分像……
谢淮序有些恍惚,耳边传来刘知信的啧啧称奇,“秦王玩的够花啊,比监察司的刑具还多。”
谢淮序立刻厉声道:“转过去!”
刘知信愣了一下,意识到这话是对他说的,刚转身,就看见司主大步朝床前走来。
谢淮序伸手去解鹤氅,却在离她半步时骤然停住。十年来,比易春迟遭遇更惨的,他屡见不鲜。为了维持剧情,他甚至可以亲手推着人走向死亡的命运。这些人不过是小说里的NPC,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人。
布料窸窣的声响,却惊动了易春迟,她抬头,眼底映出他悬在半空的手。那手指骨节分明,正捏着氅衣领口的银狐毛,准备解开。
易春迟怯生生地望着他,“多谢大人赐衣。”
谢淮序顿住,鹤氅被生硬地掷在她膝头。
易春迟颤抖着手接住。谢淮序注意到她手背上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抓伤至此。易春迟将谢淮序的外袍紧紧裹在身上,整个人都缩进鹤氅里,只露出半张惊惶未定的脸。
谢淮序不动声色记下,冷淡询问案情,“说吧,王爷怎么死的。”
易春迟声音细如蚊蚋:“妾身不知……王爷饮了合卺酒便……”
“便如何?”
“王爷突然就七窍流血,外头立刻闯进黑衣人,他们用刀刺向王爷……”
“黑衣人没杀你?”
“他?他看了妾身的脸就退走了……”
错金算筹突然抵住她下巴。
谢淮序俯身逼近,仔细审视这张脸,鹤氅广袖笼住她战栗的身躯,语声里的寒意如淬毒的冰:“你的脸有何特殊?”
易春迟生气嗔怒,“妾身怎么知道。”
谢淮序正欲再问易春迟细节,门外骤然传来刀鞘相击的铮鸣。刘知信按刀喝道:“监察司办案,何人擅闯!”
“让开!”一道清冽男声裹着戾气破门而入,玄衣少年一脚踹开拦路的铁算卫,手中长剑直指谢淮序后心,“毒鹤,你竟敢弑王!”
一柄陌刀横空劈来,刘知信生生将剑刃压入青砖三寸。
谢淮序转身,笑意未减半分,“小王爷,弑王之罪岂可妄断。”
“昨夜你当众折辱我父王,今日他便横死——”李玄戈目眦欲裂,剑尖转向蜷缩在床角的易春迟,“还留这毒妇活口,不就是等着用她顶罪?”
话音未落,他竟又一剑刺向易春迟咽喉!
“铛!”
易春迟吃惊,往床角退缩,险险避过剑锋。
谢淮序错金算筹反手一挑,震得李玄戈虎口发麻。他脸色终于沉下来,冷冷注视李玄戈,“还没人能在本官眼前取走证人性命。小王爷,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裴湘气喘吁吁追进房内,发间金步摇早已歪斜,她对李玄戈娇嗔埋怨,“李玄戈你疯了?表姐连蚂蚁都不敢踩!”
“她不敢?”李玄戈双眼通红,悲痛欲绝,“我父王喉间刀伤深两寸三,刀刃自下而上斜刺入骨——这是军中斥候杀俘虏的手法!”
他托起秦王的手,露出秦王指缝里的皮肉,又猛地扯开易春迟裹着的鹤氅,强行扯出她血肉模糊的手背给众人看,“若真是被强迫,这些伤该在掌心,而非手背!必然是她杀我父王时,我父王反抗搏斗时留下。”
易春迟泪光点点,不停摇头哭诉:“妾身自小谨守闺仪,怎么会这军中杀人的手法。我手背有抓痕,那是因为王爷说司主与我有私情,这才、这才……”
谢淮序眯起眼,看向易春迟。
易春迟垂目啜泣。
裴湘看见易春迟被扯开鹤氅后,露出满身的伤痕,眼中流露出惊讶痛惜,捡起鹤氅重新包裹住易春迟。感受到易春迟被自己抱住时的僵硬,她出离愤怒了。
裴湘指尖发颤地指向拔步床柱,“铁链足有三斤重,我表姐若真能挣脱杀人,何必等到天亮,早就逃出去了!”
“你就一心向着你表姐!”李玄戈气急,他与裴湘斗嘴从未赢过,此时辩不过她便骤然转向谢淮序撒气,“毒鹤,你伪造军饷案诬陷我父王不成,又让这贱婢假冒新娘入府,杀我父王灭口,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吗。”
这便是本书的男主角,那位“强制爱”的霸道王爷,永远情绪亢奋自说自话,所过之处,定要闹得人仰马翻。谢淮序懒得理他。他此时正思索该如何修正剧情,被李玄戈吵的头疼,对刘知信打了个手势。
刘知信知机,上前一步,准备强行将这吵闹不休的小王爷“请”出去。
“谢司主与妾身不相识,又何谈勾结。”易春迟开口,仿佛是鼓起了莫大勇气才敢反抗李玄戈,又引来裴湘对李玄戈的怒目圆瞪。
李玄戈气了个倒仰。
“与其百般猜测,小王爷为何不请仵作验尸,还妾身一个清白。”易春迟如是道。
裴湘拊掌称是,“易姐姐说的对!”她斜了李玄戈一眼,“我师父断案如神,讲究铁证如山。不像某人,一张嘴全是编。”
李玄戈收剑入鞘,傲然道,“请便请,但我要大理寺的仵作来验,监察司的人,统统不许插手。”
“小王爷自便。”谢淮序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视线却悄悄投注到床角的少女身上。少女瑟缩了一下,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将脸藏到鹤氅深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每一句辩驳,都恰到好处,原著里懦弱的炮灰真有这份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