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屁孩,我都能做你阿姨了!”
这就是唐芋给他的答案。
什么意思?他哪个行为表现的幼稚了吗?姜叙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明明比他还要小一岁,装老还装上瘾了!
难不成是在嘲笑他没谈过恋爱?
他就不信唐芋那家伙的恋爱经验能丰富到哪里去!
第一次参加滑板俱乐部会员内部考核,他却因为唐芋心不在焉。
“姜叙!”俱乐部老板姜大成叫他,“来,为大家做个demo。”
姜叙回过神,拿着板子入场。
俱乐部的会员等级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上次姜叙前来面试,按照要求在碗池里做了一组滑板动作,那个名叫齐海的助教跟老板姜大成就应该将姜叙划分到高级会员还是中级会员的组别,产生了分歧。
姜大成喜欢姜叙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他滑滑板时呈现出的轻松随意,他看起来毫不费力,没有任何表演痕迹。但齐海坚持认为姜叙所做的动作难度不足以让他拿到高级会员的资格。
十一假期,俱乐部应邀参加市里的滑板联赛,原本打算上场的其中一名高级会员伤了脚,需要替补。
姜大成极力举荐姜叙,但俱乐部此前的原则是,只有高级会员才有资格代表俱乐部参赛。
因为参赛通常都可以获得一部分奖金。
为了避免被人诟病老板有失偏颇,姜大成强行为姜叙增加了一次考核。
依然是在碗池里进行个人表演,所有学员在场观看。
姜叙回头望了齐海一眼,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爽。
难怪上次就觉得这个人眼熟,今天才想起来,原来是之前在学校超市跟唐芋有过对峙的大块头。
世界真小,姜叙冲他友好地笑笑。
再度转回头时,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他的确应该不爽。
他不爽的还在后面呢。
姜叙滑进碗池,以一个漂亮的豚跳开始,而后有条不紊地展示着花样技巧动作,如低空飞行的鸟儿自在地享受着飞翔的乐趣,渐渐地,他开始张扬洒脱地摆动双臂,尖翻、跟翻,最后用酷炫的360flip动作收尾。
欢呼声一片,他的实力有目共睹。
姜大成无限欣慰地揽住姜叙的肩膀,因俱乐部又多一位实力滑手倍感喜悦。
姜叙走到齐海面前,他微微抬高了下巴,笑了:“助教,我那天没发挥好。”说着主动冲他伸出手。
齐海不情愿地与他击掌,冷哼:“比赛的时候别掉链子。”
很顺利拿到了参赛资格,接受完其他会员的赞扬和祝贺之后,走出俱乐部的姜叙瞬间垮下了脸。
都怪唐芋。
论扫兴能力,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阿姨?
小屁孩?
姜叙长呼一口气,郁闷地滑着滑板回学校。
经过那家幼儿园,他命令自己别过头,但他的眼睛没骨气。
不知道她走了没?
不知道她画了什么?
就看一眼……
转过弯,呈现在姜叙眼前的是一面唯美的星空墙。
层次堆叠出由浅至深的蓝色背景,点点星光点缀其中。
一轮弯月斜挂在右上方,经过精巧的色彩晕染,仿佛真的散发出一片银辉。
虽然图案简单,但她画得很用心,每颗星星的大小和形状似乎都有微妙的区分。
就连最小的那一颗,也伸展着漂亮的五角。
她的画也像她一样善良。
姜叙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对她的怒意全部消散了。
如果这种好像被柔软的云朵充盈内心的感觉是喜欢的话……
他似乎无法辩驳了,他的确喜欢唐芋。
而且……应该已经喜欢很久了。
唐芋第一次让他有这种感受还是读高二的时候。
元旦那天,姜叙跟一帮兄弟在大排档欢乐跨年。正吃着,唐芋和一群女生叽叽喳喳跑了进来。
女生们在一起总是免不了要八卦些什么。
但这次,她们八卦的话题和姜叙有关。
那群人时不时回头望向姜叙,而后再凑到一起说些什么。
接触到唐芋复杂又躲闪的眼神,姜叙慌了。
难道唐芋在跟她们聊遇见他割包皮的事?
他顿时觉得尴尬至极,坐立不安,哪还有跨年的兴致,一桌好菜全被身边的饿死鬼下了肚,姜叙徒手捏扁喝空的可乐罐,招呼众兄弟凑近,随即下达指令——
他让那帮人挨个从唐芋所坐的那桌经过,听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男生们以令人起疑的姿态来来往往,回到座位后,为难地交换着眼色,谁都不敢先开口。
姜叙一掌拍在桌子上,轮番怒视过去,低声道:“照实说。”
随着每人一句的拼凑,姜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原来是在讨论他的家世。
家暴、哭喊、拳头、怒骂、逃跑、伤痕……这些词像是有重量一般,压进姜叙心里。他垂下头,想象唐芋知道这些后的反应。
不用想,她肯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大肆辱骂他那个没有人性的父亲。
亦或者怪罪他的母亲没有担当,竟然不顾儿子死活,独自逃跑。
再不然就是悲叹姜叙凄惨的命运。
但实际上,这些情绪不过是整顿饭的调味剂,一个不具任何意义的谈资。
随着这顿饭的结束便被所有人丢到九霄云外。
反正,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姜叙本打算制止最后一个人再说下去,但他抢先开了口:“那个穿白毛衣的女生说……”
穿白毛衣的女生是唐芋。
男生继续道:“真想把我的好运气分给姜叙一点。”
姜叙抬起眼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真想把我的好运气分给姜叙一点。”男生学着唐芋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让他脱离苦海吧!”
姜叙从回忆中回过神。
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对唐芋变得格外在意。
秋日阳光在墙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凝视着那幅画,就像凝视着阴影包覆的唐芋。
不免又要绕回那个问题——
曾经那个幸福得甚至想要分给他一些好运气的女孩,到底怎么了?
虽然姜叙高三那一年确实为了高考付出过莫大的努力,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反省得太晚了,以他一贯的分数,是很难考上这所大学的。
不得不承认,姜叙后来的高考成绩有着大量的运气加成。
因此,在听说唐芋没考好,打算复读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离谱的想法——
不会真的是他偷走了唐芋的好运气吧?
而当唐芋性格大变地出现在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地方时,更加剧了他心中的不安。
姜叙很矛盾。
一方面因为唐芋选择和自己共读一所大学而暗喜,一方面又恐怕她的现状都是自己造成的。
只要一看到唐芋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浑身难受。
总觉得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姜叙懊恼地捶了捶墙壁,正欲离开时,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姜叙接起来,甜甜的女生传来:“叙哥!”
“钟中?”
“不错,一下子就听出我的声音了。”
“这是谁的电话号码?”
“我的呗。”钟中语气得意,“我爸妈给我买了新手机。”
“哦。”姜叙顿了顿,干干地说了句,“高三了吧?好好学习。”
钟中没接他的话,转而问道:“你十一假期不回来了?”
“嗯。”
“那我哥忌日……”钟中失望地问,“你都不回来看看他吗?你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瞬间,头顶的天空似乎压低了,姜叙垂眸,胸口变得无比憋闷,半晌后才道:“挂了。”
唐芋越想越觉得自己那句话回得实在不妥。
其实只要坚决否认就可以了,她给出的答案越模棱两可,越会引起姜叙的探究。
晚上,她边刷牙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就目前的外貌,怎么可能有人相信她的身体里住着三十三岁的灵魂。
人们通常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不过,好在姜叙只是怀疑被暗恋了,而不是暗恋她……
唐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姜叙暗恋她?
她十八九岁的时候可没有这种自信。
相较于姜叙张扬的做事方式、优越的外貌、痞子的生活圈子、以及他总是惹人讨论的家庭,高中时代的唐芋所拥有的一切都很平凡。
她被父母照顾得很好,成绩不错,深得老师们的喜欢,有一群好姐妹,零用钱足够她购买周杰伦的海报,音乐播放器里塞满她喜欢的歌,下雨时不需要带伞,因为有人会接她回家;难过时能得到安慰,高兴时能与人分享,不必担心钱的问题,面对未知的未来,心里积蓄着满满的底气。
来啊!造作啊!
这是唐芋和朋友们那时的口头禅。
充满了青春期的无惧无畏。
但那时的姜叙,和她的人生路径截然相反。
唐芋还记得有一年元旦,她和林果她们一起在大排档吃饭,碰巧遇到了姜叙,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姜叙悲惨的成长环境,唐芋想象着他每次挨打时的恐惧,被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场景虐到了。
面对别人的苦难,她幸福得很不安。所以才会脱口而出那句话:“真想把我的好运气分给他一点。”她诚挚地祈祷,“让他脱离苦海吧。”
那时的唐芋是真心实意的。
复读那年,她听说姜叙考上了一所二类本科大学,远走他乡。
那至少可以摆脱他父亲的暴力对待了吧。
唐芋也曾为此感到宽慰。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姜叙。
但没想到,时隔杳无音讯的十四年光阴,她在未来兜了个圈儿,又回来和十九岁的姜叙重逢了。
唐芋擦干脸颊,拿起手机,决定和姜叙说清楚。
避免文字产生歧义,她没有发短信,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屏幕上显示着“黑鸟”两个字。
通了。
“我是唐芋。”她故作冷漠的开场。
没有回话。
“喂?”唐芋看了看屏幕,是接通的状态,“姜叙?”
“唐芋……”
姜叙的声音嘶哑、疲惫,很不寻常。“你喝酒了?”唐芋问。
“唐芋……”他语气轻缓地叫她。
“嗯。”唐芋应了一声,听筒里传来低低的虫鸣,“你在哪儿?”
很长很长的沉默,就在唐芋以为他把电话挂了时,姜叙低声道:“我……”
停顿,他再开口时,忽然哽咽了:“我身上背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