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没有追过女生。
他甚至搞不清楚什么样的感受代表着喜欢。
他的情感生活一片空白。
虽然男孩子们混在一起,免不了会聊起有关女生的话题,但姜叙都没什么兴趣。
他自小生活在充满暴力和吼骂的家庭环境中,父母扭曲的婚姻生活让他过早地丧失了对爱情的期待。
姜叙从没有幻想过和哪个女孩子经营一个家的情景,那让他不寒而栗。
他曾经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叫钟上。在体校读书,年龄比他大一些,总是拿他当弟弟看待。操心他的学业、他的健康、他的未来,甚至常常揣测他以后会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
姜叙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远远望向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唐芋。
操场主席台上正在进行着精心准备的节目,闪烁的彩灯变换着颜色,唐芋坐在周到身边,安静的姿态与周围欢闹的气氛形成反差。
她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衬衫,仿佛一株植物。
姜叙甚至能想到钟上对唐芋的评价,他肯定会面露失望:“太普通了吧?”
钟上那家伙喜欢容貌明艳的女生,就像尹约那种类型。
那个家伙……
姜叙惋惜地叹了口气,抬头凝望漆黑的夜空。
阴天,一颗星也没有。
钟上那个家伙……干吗走那么急呢?
他还没和他做够朋友呢。
雨点落到姜叙的脸上,他怔了一瞬。
“下雨了!”旁边的女生惊呼了下,随后,更多人站了起来。
夏天的雨来得很急,操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大家用手撑在头顶,慌张逃离,姜叙随着人流向外走时,下意识地朝唐芋的方向望了望。
她居然还坐在座位上。
为了给大家让出走路的位置,唐芋不得不抱着膝盖,全身紧缩。
台上的音乐停了,台下人流攒动,大雨倾盆,只有她淡漠地坐着。姜叙锁紧眉头,逆行到她身侧。
“你在干吗?”他展开手掌放在她的头顶,“你没看到大家都在躲雨吗?”
唐芋转过头,眼眶通红,脸上分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姜叙怔了怔,语气顿时温柔下来:“雨太大了,赶紧走。”
唐芋吸吸鼻子,从思念儿子的难过情绪中抽离,神色从容地起身。
她的衣服全被淋湿了,薄棉衬衫紧贴在身上,显露出身体的曲线。
“该死!”姜叙低声咒骂了一句,更可气地是,他只穿了一件T恤。
唐芋正要向前,却被姜叙一把拽住了领口。
“你……”他吞吞吐吐道,“你……你坚持一下。”
唐芋被他带得前移两步,她望着姜叙近在眼前的面孔,不自在地垂下头:“干什么啊!”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姜叙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肩膀,以将她带离地面的力道迅速将她送至女生宿舍门口。
“赶紧回去换衣服,别感冒了。”说完他逃也似的跑走了。
唐芋扯扯自己被拽得皱巴巴的领口,简直哭笑不得。
她望着姜叙飞速远去的背影,很无语。
他未免也……太纯情了吧……
姜叙辗转反侧。
他总是想到唐芋那张沾满泪水的脸。
明天就是十一假期了,很多人赶夜车回家。楼道里不时传来行李箱拖动的声音。
唐芋呢?
她不会也走吧?
七天假期……也太长了。
姜叙掏出手机,发短信给她:你明天回家吗?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了闪,唐芋点开。
类似的短信她今天已经接到好几条了。
因为暑假她的反常举动,父母近来的关心都变得小心翼翼的。虽然上次通话时,唐芋已经告诉过他们自己十一假期不打算回去了。但晚上妈妈还是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妈妈不是一定要你回来,就是问问你,不回来的话,宿舍有同学作伴吗?学校食堂有饭吗?生活费够用吗?
短短几个问号让唐芋红了眼眶。
那些青春期里很抵触的来自于母亲的问号,现在却让她无比留恋。
真的不是任何人都愿意花费时间过问你过得好不好。
按照唐芋以往的性格,假期是肯定要回去的,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出远门。
但现在她很怕回去面对父母。
唐芋怕自己演不好十九岁的自己,万一被识破了,她要怎么解释这一切?
她也是在成为母亲之后才知道,父母是真的会把孩子的幸福放在自己前面。
如果父母得知三十三岁的唐芋过着怎样糟糕的人生,该多难过。
唐芋拒绝了母亲,而后又用同样的拙劣的借口拒绝了闺蜜林果:不回了,我想在附近转转,熟悉下校园周边的环境。
现在面对姜叙,她有点儿迟疑了。
还没想好。
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避免他提出什么计划时,可以随时拒绝。怕自己的意图过于明显,唐芋又追问了一句:你呢?
我那个家有什么好回的……
姜叙顿了顿,又将打出来的这几个字删掉了。虽然他家那点破烂事唐芋早就知道了,但是自尊心还是不想轻易屈服。
俱乐部有活动,我不回了。
等了半晌,只等到唐芋一个不冷不热地:哦。
姜叙有点儿恼火,她的态度总是与他的期待不符。
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姜叙发完便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这次她倒是回得很快,他闭着一只眼睛,偷偷去瞄亮起来的屏幕——
不了,我还有事。
唐芋起得很早,将需要的绘画、颜料全都装入桶里,她展开画好的草图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再需要改的,便拎着桶出门。
一场雨过去,秋天的气息浓了很多。
天空开始变得高远,吹到脸上的风终于有了几分沁爽的凉意。
校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唐芋远远看到女生宿舍楼下的一棵树下站了个身材挺拔的男生。
外形与姜叙很像。
她别过头,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即将从旁走过时,男生突然转过身来……
唐芋心中一紧,但瞬间又松弛下来。
不是姜叙。
因为这个插曲,这一路上,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缠上了唐芋。
直到她重新站到幼儿园外面的那面墙下,心情才恢复平静。
卸下背在身上的双肩包,唐芋掏出准备好的几瓶水和一次性塑料纸杯,打算用来调色。
担心颜料会弄脏地面,她事先买了份报纸,一一铺到脚下。
墙面大概是不久前刚刚涂刷过乳胶漆,很平滑,适合墙绘。
唐芋用抹布擦去浮灰,然后拿起彩色粉笔,根据定好的尺寸打型,因为整体画面难度不高,很顺利便完成了。
调好颜色,她先大面积铺出深蓝的夜空背景色,而后细细勾勒层次和图案。
实际上,唐芋刚接触墙绘不久,郑冬生病之后,医药费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工作机会,尝试过很多兼职,都因为时间不合适放弃了。
走投无路之际,又捡起了画笔。
唐芋原本就不具备什么高超的天赋,再加上荒废太久,所以她不得不重新从简单的线条练起,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熟练画画的技法。
她画了很多废稿,也收到不少退稿信,直到签下离婚协议前夕,才刚刚和一家杂志社签订长期提供画稿的合约。
也正因此,唐芋曾对离婚之后的生活满怀信心,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肩负起独自抚养儿子的重任。
但实际上,只靠杂志插图的一点收入远不足以支撑他们的生活,不过,唐芋那时候盲目乐观,心态也足够积极。她自学了不少墙绘的知识,也很幸运地得到了一些同好的指点,有过几次试画经历,她自认为,假以时日她也是可以的。
现实……多可笑啊。
她连房租都交不起。
郑冬喜欢星星,她曾答应他,以后会在属于他的房间里画一面星空墙给他。
闪耀、明亮,充满希望。
但现在,唐芋只能在2009年兑现这个本该属于未来的约定。
果然十几岁的时候想实现什么总是容易很多。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青春期的每个人都热衷于与人约定、许下愿望、追逐梦想吧。
唐芋胡思乱想着,扭头间瞧见了马路对面的姜叙。
他倚着街边的大树,一只手拿着滑板,看起来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是要去参加滑板俱乐部的活动吧,他昨晚说起过。
唐芋远远望着他,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但他似乎不打算过来。
姜叙放下滑板,向前行去。
唐芋盯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收回目光,转身继续画画。
很蹊跷。
姜叙回顾唐芋所做的种种,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在意,反正他就是很在意。
是她说绝不可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学的。
也是她信誓旦旦夸口未来的十四年里都不可能和他再见的。
结果呢?
山顶露营之后,她突然主动打电话联络他。
医院复查那天,她好巧不巧出现在了诊室门口。
暑假余下的时间里,她莫名其妙玩失踪,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结果本应该复读的人竟鬼使神差地和他出现在同一所大学里。
毫无预兆地宣告要和他装作不认识,然后再不断地在他面前晃悠。
她温柔地帮他贴创可贴,还推荐他加入滑板俱乐部,嘴上说着只是善意,转过身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偶遇……
狗屁善意!
真是见了鬼了!
姜叙停住,回头怒视着远处的唐芋。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在对他使用欲擒故纵的招数。
绿灯亮了,姜叙踩上滑板,速度很快地穿过马路,奔向唐芋。
他忍无可忍。
“喂!”他停在她面前,因为生气,语气沉沉的,“你够了吧?”
唐芋转身,愣了一瞬,才问:“什么?”
“别装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糖芋圆!”姜叙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你……”他舔舔嘴唇,“你……”又抓抓脸颊,“你是不是暗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