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叫出租车。”唐芋掏出手机,“你去医院包扎一下。”
姜叙握住她的手:“你帮我包。”
唐芋再次挣开了他,她后退两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今天是钟上的忌日。”姜叙突兀地开口。
三年前的今天,他和钟上像往常一样在山路上比赛冲坡,结果只有姜叙一个人到达了终点。
“那个家伙……”他抬手捂住眼睛,“死在了半路。”
唐芋别过头,避开姜叙悲伤的神色:“你能走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毫无情绪,“我找陈儒送你去医院。”
“不去!”
“那我联系一下周到。”
“唐芋!”他加重了语调,生气地望着她,“我不想跟别人待在一起。”
“那你只能自己去了。”
“你……”姜叙顿了顿,“你陪我一会儿。”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讨厌我吗?”
唐芋抬起头,迎上他破碎的目光:“谈不上讨厌。”她收紧嘴角,“但也不喜欢。”
姜叙昏睡了很久。
他做了很多奇怪的梦,各种场景拼接在一起,像一部剪错的电影。
自从钟上去世,每年他的忌日,姜叙都会踩着滑板独自去山路上冲破。
这是他怀念好友的特殊方式。
滑板是一种极限运动,对于热爱它的人而言,对自由的向往是能够超越恐惧的。
姜叙理解钟上的不服输,他们就是靠着不服输的精神才有勇气去不断挑战自我。
那时候,年少轻狂的他们也曾讨论过死亡——
如果能够像鸟一样飞翔,就应该接受为之付出的代价。
可是,钟上像一只折翼的鸟从空中坠落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害怕吗?
身体重重撞击地面时,他疼吗?
他后悔了吗?
他怨他吗?
所以,姜叙的愧疚不是因为那天他答应了钟上要比拼,而是他死的时候,自己正在终点欢呼胜利。
梦境的最后来到了飞鹰俱乐部的滑板比赛现场。
主持人叫出他的名字,姜叙入场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围观的人群,突然定住了脚步。
人群里站着他远在家乡的父亲,杳无音讯的母亲,已经过世的钟上,还有唐芋。
这些永远不可能凑在一起的人,同时来到了他的梦里。
姜叙在他们幸灾乐祸地注视中屡屡失误,无形的力量操纵了他,他被一次次抛起来,摔在地上。
身上黏黏糊糊沾满血迹时,姜叙扭过头,看到了他们十分满意的笑容。
甚至连他的滑板都滑向了人群中的钟上。
或许是因为滑板下面刻着钟上的名字,它抛弃姜叙,重新选择了新的主人。
姜叙猛地睁开眼睛。
所有画面悉数消散,只剩头顶的白色天花板。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医院。
酒醒了,小腿的伤处变得胀痛。
窗外是漆黑的雨夜,姜叙使劲揉着眉心,完全想不起是谁把他送进医院的。
但肯定不是唐芋。
她拒绝了他。
这件事姜叙没忘。
病房门口传来讲话的声音,姜叙起身,下床,缓慢移动过去。
“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陈儒拿着手机低语,“但他带着伤走了太多路,伤口撕裂比较严重,明天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唐芋担忧地蹙紧眉头:“他现在醒了吗?”
“你在跟谁讲电话?”
姜叙的声音蓦地传进听筒,电话立刻被切断了。
陈儒转过身,不自然地笑笑:“你醒了。”
“你在跟谁讲电话?”姜叙又问了一次。
“你饿吗?我买了一些面包带过来……”
“是唐芋吧?”姜叙打断他,“是唐芋让你来照顾我的吧?”
陈儒一改往日怯懦躲闪的目光,态度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不是。”他上前扶住姜叙,“是我自己想来的,你不是帮过我吗?在学校超市。”
“你少来!”姜叙抽出手,“你们俩合伙捉弄我是吗?”
陈儒垂着头,小声提醒他:“医院里不允许大声喧哗。”
“你走吧。”姜叙转过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到陈儒手中,“学校肯定关门了,你去附近找个酒店住一夜,剩下的,就当我交的陪护费。”
“可是……”
“告诉唐芋,以后我的事……”姜叙回过头,犹豫了下,才说,“不用她管了。”
唐芋几天没再见过姜叙。
她从陈儒那里听说了他那天在医院的反应,知道他是真生气了。
虽然这正是唐芋所希望的,但每天走到女生宿舍门前的广场上,她还是会忍不住左右看看,下意识地期待着什么。
她并不想怎样,只是觉得能见他一面就好。
陈儒说他的伤已经痊愈了,可是唐芋知道,姜叙真正的伤口不在腿上。
所以,发呆协会面试那天,周到问她要不要旁观,唐芋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尽管姜叙很可能不会露面。
本以为所谓的面试就是报名人员站上讲台做一些自我介绍,阐述加入社团的理由之类的,没想到地点定在了学校后山的湖畔。
周到给所有人出的题目只有一个:试一试,发呆会让你感到内心舒适吗?
参与面试的人员中除了陈儒,剩下的全是女孩子。她们化着妆,衣服精心搭配过。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到关于“发呆协会”的介绍,眼睛到处张望。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之前协会那个男生没来吗?”
“呃……”周到望向唐芋,“姜叙呢?”
唐芋实在不忍堂堂会长损失颜面,有意帮周到打圆场:“哦,对了,他让我告诉你,他今天有滑板训练。”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有训练了?”
众人一起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姜叙懒懒地走到他们身边。
他扫了人群中的陈儒一眼,眉头紧蹙:“不是让你通知她了吗,以后我的事儿不用她管。”
这话是故意说给唐芋听的。
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少年的装腔作势,但感情上,她还是有些难过。
真的很神奇,只有姜叙可以同时调动她的双重身份。
“行了行了,人来了就好了。”周到将一沓软抄本递给姜叙,“赶紧给大家发一下,人家都等你呢。”
姜叙接过来,面对其他人时友好得令人诧异。
周到眼尖,察觉出什么,移到唐芋身边,低声询问:“你俩闹矛盾了?”
“没有啊。”唐芋故作轻松地回答,确实也算不上什么矛盾。
很难解释。
“你们年轻人啊……”周到正要发表感慨,被姜叙打断了。
“会长,赶紧开始吧。”
无非还是唐芋他们第一次进行发呆体验的流程。他们社团应该是整所大学最佛系的一个了吧,秉持着“内成长”的原则,理所应当地集体躺平。
也难怪面试就是简单粗暴地要求学员亲自“发呆”,亲自感受。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项活动,唐芋已经发现有好几个女生互相耳语,表情不屑,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件蠢事。
目前看来,除了陈儒……唐芋的目光一一掠过每个人,在姜叙脸上静止了。
他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唐芋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
他们坐得离彼此很远,但眼神跨越了有意制造的隔阂和障碍,静静碰触了。
姜叙猜不透唐芋。
直觉告诉他,唐芋并不讨厌他,没有人会频频和一个讨厌的人制造相遇的机会。但她为什么如此排斥和他发展进一步关系?
或许就像她说的,不讨厌,但也不喜欢。
这不是姜叙期待的答案,但也算意料之中。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演算很可能不对,可是真的翻到最后一页,看清那些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的“公式”,还是觉得失落。
他喜欢唐芋。
在他将备忘录里粘贴的十六种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全部打勾之前,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姜叙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份喜欢追求唐芋。但他不想给她压力。
当年,母亲就是顶不住父亲的狂热追求,才因为感动答应了他的求婚。
他希望唐芋永远保持理性,永远都能做出她想做的决定。
不会后悔。
“有人落水了!”
“妈妈!”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朋友在湖里挣扎,“妈妈。”
岸上没有看到他的家长。
唐芋起身,想都没想就往前跑去。
“唐芋!”周到紧张地叫她,“湖水很深……”一个健步如飞的身影从他身边闪过——
姜叙全速奔跑,越过唐芋,先她一步跃入湖里。
水花溅了唐芋一身,凉意扑面,她才清醒过来。
她根本不会游泳。
姜叙宛如一条鱼,快速游到小朋友身边,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拉上了岸。
小朋友的妈妈从另一边慌张跑过来,因为太累,她不小心在野餐垫上睡着了。
她抱住吓哭的儿子,对着姜叙谢了又谢。
周到和女生们一起拥上来,关心询问姜叙有没有事。
姜叙摆摆手,拢了拢额前的湿发,。
唐芋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他没接,擦肩而过时,沉声撂下一句:“以后别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