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随着俱乐部参赛队员一起入场。
市里的年轻滑手大多已有过几次交锋，虽然每年大学开学季，总会出现几个生脸，但姜叙依然引起了其他参赛队伍的注意。
他在俱乐部定制的大T恤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黑衬衫，依旧是黑裤、黑鞋。
一众张扬耍帅的造型中，反而素得很惹眼。
滑板比赛是在市里最大的滑板公园举办的，来看比赛的滑手很多。当然也有一些是专门来看帅哥的。
比如夹杂在人群中的尹约。
看到姜叙，她眼睛陡然亮了，颇骄傲地碰了碰旁边的朋友：“哎哎！看那个，咱们学校的帅哥。”
没等对方回应，她将双手撑到嘴边，大喊了一声：“姜叙！”
姜叙扭过头，目光搜寻了半天，才看到冲他拼命挥手的尹约。
他挑挑眉，也不管对方看没看到，就当已经打过招呼了。
“人家都不搭理你。”尹约旁边的朋友笑道。
“我真认识。”尹约急着辩解，“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咦？唐芋没来吗？
尹约踮起脚尖望了望，没看到她的身影。
最近音乐系都在忙着为市里庆国庆举办的合唱比赛排练，她难得回趟宿舍，好几天没碰上唐芋了。
尹约蛮喜欢跟唐芋相处，虽然她看起来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莫名觉得她心里藏着很多能量。
她发短信给唐芋：你回家啦？
唐芋正在去往“来”美术用品店的路上。
她还以为尹约对姜叙过劲儿了，也就连带着对自己过劲儿了呢。
唐芋慎重地想了想，反问她：怎么了？有事儿？
尹约大概是正拿着手机等她回复，所以很快又发了消息过来：那你登陆下手机QQ，等会儿给你传点好东西。
好东西？
唐芋作为思想已被污染的成年人，不免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故作正经地表态：我对那种……有颜色的电影不怎么感兴趣，你自己留着看吧。
她把手机收起来，迈步走进美术用品店。
“噗……唐芋这家伙……”尹约难以置信地望着短信，喃喃自语，“看着挺单纯一丫头，懂得还挺多。”
“接下来，飞鹰俱乐部即将出场的是一位从未出现在我们往日比赛中的新面孔，姜叙！让我们期待他的个人表演！”
尹约的注意力随着主持人的介绍转移到赛场。
比赛第一回合，各组参赛滑手依次进行个人秀，由评委打分，排名倒数的十位滑手将被淘汰，剩下的才有资格进入终极PK。
姜叙踩着滑板入场，相比较其他滑手，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淡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毕竟颜值摆在那里，场外的观众对他的个人秀也显得格外期待。
尹约赶紧打开相机，镜头框住姜叙。
他不慌不忙地停在起点，后脚用力，板子直立，他像拍一位老友的肩膀一般轻轻拍了拍板头，而后滑进比赛场地。
黑色衬衫随风展开，像一双黑翅，他轻盈舒展地以一个尖翻滑下台阶，跃过杠杆，后脚点板起跳，爬上斜面台，稳稳滑过彩虹杆，最后以漂亮的手抓板跳跃落地。
一连串动作做得干净利落。
无论台下如何喧嚷，姜叙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仿佛一只刚被唤醒的黑鸟，慵懒地盘旋一阵，又飞回了丛林。
掌声、尖叫声久久持续，尹约激动地跟着一起欢呼。
第一回合结束，飞鹰俱乐部的滑手还余下三名。而在后来的抽选动作比拼中，人员陆续淘汰，只剩了姜叙一个人。
抽选动作难度系数较高，危险性也更高。
姜叙以一敌众，拼到了最后。
下一个动作：闪电杆。
也就是从台阶旁如闪电形状般的齐腰扶手杆上滑下。
这是一个全场所有滑手都自愿放弃的动作。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挑战成功，所在队伍就赢了。
主持人确定是否全员放弃时，姜叙站了起来。
“喂！”齐海叫住他，低声提醒，“你别不自量力。”
姜叙抿起嘴角：“我有事，赶着走。”他甩开齐海的手，再次踩着滑板入场。
全场热血高喊：“MVP、MVP……”
唐芋紧张地看着视频，连呼吸都屏住了。
虽然回绝了尹约，但她没能抵挡住好奇心……
令唐芋意想不到的是，尹约发来的竟是姜叙的比赛视频。
她犹豫了下，还是点开了。
唐芋此前从没了解过滑板赛事，完全不懂其中门道。但也毫不影响她被姜叙帅了一脸。
他比她想象中得还要出色。
姜叙站在“闪电杆”前定了定神，然后他后退几步，奔跑借力，起跳，跃上长杆……
随着长杆的弧度颠簸、起伏，在即将到达终点时，突然摔落。
唐芋也像在场的观众那般，紧张得捂住了嘴巴。
姜叙跌坐在地，他揉了揉脚踝，又站起身。
他还有一次挑战机会。
他受伤了吗？
从那么高的地方重重摔下来……唐芋担忧地望着他，这家伙，不会是在逞强吧。
姜叙重新回到起点，起跳，滑杆，落地。
动作一气呵成。
全程静止三秒钟，而后陷入沸腾。
唐芋也禁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完美诠释了滑手挑战自我的态度，姜叙一定很开心。
尹约在聊天对话框里打下一长串叹号：太酷了有没有！！！我宣布我重新爱上他了！！！真的！！！没人能不爱姜叙！！！
唐芋不服气地撇撇嘴，还真有人不能爱他。
不过他的脚……
唐芋回想起他揉脚踝的动作，还是觉得十分在意。她发消息询问尹约：姜叙人呢？
和他们俱乐部的人一块走了吧，我没注意，但他们赢得这么热血，肯定去庆功了。尹约发来这条，又追问她：你问这干吗？难不成是要当面祝贺姜叙吗？我今晚有空，能不能带我一起见见我的偶像？
唐芋无语地摇头，这个花痴的家伙。她收起手机，不打算再回复了。
反正姜叙有他的队友照顾……
唐芋狠狠拍了拍脸颊，禁止自己对他过度关心。
选购完所需的绘画材料，天色还很早。唐芋在店内的一张矮桌前坐下，不想那么快回学校。
铺开一张白纸，唐芋拿起笔。
不要画姜叙。
不能画姜叙。
她告诫自己。
但下一秒钟，仿佛不受控制般地勾勒出了他的脸部轮廓，他的眼睛，黑发，被风扬起的黑衬衫……
唐芋对着那幅画出神时，店主从旁经过，冷不丁地开口道：“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唐芋尴尬地将画遮住，“我的高中同学。”
“从你的画里，能看出你很努力，投注了很多感情，但是天赋，差一点。”店主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你能坚持长年累月的训练，应该可以成为一个技艺精进的画作者，但很难成为出色的艺术家。”
唐芋惊讶地望着老人家：“您真厉害。”她也曾在2022年得到过一位业内颇具名气的画家同样的点评。
不过唐芋并不觉得气馁，她现在画画已经没有那种一定要追求什么荣誉地位的目标了。
只不过是大千世界里，除了画画，她不知道还能够爱点什么。
“艺术家多少都有一点儿神经质。”老人家和气地冲她笑笑，“但你我，都是受牵绊太多的平凡人。”
他说“你我”？
唐芋震惊地发现，老人家竟然将他和自己相提并论。她不好意思地表示：“您的画那么生动，我要是有您十分之一的水平也行啊。”
“这没什么，我展示出来的，大概就是你未来的画画水准。”
唐芋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中的问题：“您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老人家往那间暗房里看了看，缓缓开口：“有十三年了。”
那就是二十岁。唐芋的心猛地被震痛了，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是生病了吗？”
老人家点头：“DMD。”他轻轻叹息，“一种基因罕见病，你们年轻人很少有人知道这种病的。”
说完，他背着双手离开了。
唐芋的目光落在摆在暗房里的那些照片画上，渐渐的，那些面孔似乎都变成了郑冬的模样。
这仿佛一个警示。
提醒唐芋在未来遗落了什么。
她的眼眶蓦地热了。
唐芋失魂落魄地在马路上走了很久，等她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了。
假期即将结束，大批学生返校。四周充斥着行李箱摩擦地面的噪音，她没有留意到跟在身后的疲惫脚步声。
直到上坡时，有辆自行车极速下冲，差点儿撞上她时，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唐芋圈住了。
抬起头，她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姜叙。
他喝了不少酒。
“糖芋圆。”姜叙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很虚弱。
唐芋后退一步，他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虚晃了几下。
姜叙垂下胳膊，扯起右腿裤管，将血肉模糊的小腿呈现在唐芋面前。
“我受伤了。”他静静注视着她，“你可不可以给我刷上白漆？”
姜叙指向唐芋身后高大挺拔的树木，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就是那种白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