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记忆里的某个画面被唤醒了——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有家游泳馆来学校宣传,凭学生证入馆可以免费试学一节课。
林果拉着唐芋去占便宜,游泳馆里聚满了人,她和林果走散了。
不知道谁撞了她一下,唐芋“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她不会游泳,虽说泳池里的水位不算太高,但唐芋太紧张了,越挣扎越往下沉。
大家都拥在前面专心听教练讲解游泳基础知识,闹哄哄的场馆里,没人留意到角落里的唐芋。她喝了很多水,根本喊不出声,快要失去意识时,有人从背后托起她,将她送上了岸。
“不会游泳跳进去干吗?”那人没好气道,“以后别犯蠢。”
当时唐芋吓得浑身瘫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等她缓过神,救她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这件事也就成了沉在时间长河里的一颗好看的石子。
但她没想到……
唐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不远处的石凳上,姜叙掀起衣服擦了擦头发。
当时救她的人,竟然是他吗?
将填好的“发呆体验问卷”交到周到手上,陈儒转身望见唐芋站在一旁出神。
“你没事吧?”他拍了拍唐芋的肩膀。
“没事。”唐芋收回目光。
湖畔的风格外凉,姜叙浑身都湿透了。
会冷吧……
她快走几步到周到身边:“学长。”
“怎么了?”周到正将每个人填写的调查问卷收进包里。
“把你的外套……”唐芋朝姜叙扬了扬下巴,“借他穿穿吧。”
“哦,对!”周到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今天降温了,幸好你提醒我。”他说着将双肩包塞到唐芋怀里,跑向姜叙。
他没拒绝。
还紧了紧领子。
呵……唐芋微微弯起嘴角,笨蛋,冷都不知道跟别人求助。
“你想过那个答案了吗?”陈儒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答案?”唐芋心不在焉地反问。
“你对姜叙的感情是不是也出自于特殊的母性。”
怎么又提起这个?唐芋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我记得上次我已经明确回答过你了。”
“上次我也明确否定了你。”陈儒笑得一脸无辜,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唐芋的排斥,“现在我也依然坚持我的否定。”
她不喜欢被人步步紧逼地探问,唐芋停下脚步,面露不悦:“这是我的事。”
“背后的关心……”陈儒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一定隐藏猫腻。”
唐芋没再说话,暗暗加快了脚步。
此刻的陈儒让她脊背发凉,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男孩子,骨子里竟然如此偏执。
“我可以帮你。”陈儒追着她,“我刚刚在发呆的时候仔细想过了,以后你想暗地里为姜叙做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不用客气。”
唐芋蓦地停住脚步:“是不是我让你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之前请你帮忙确实是无奈之举,我之后也会多加注意。而且……”她既感到不解,又觉得无奈,“如果我再开口,你拒绝我反而觉得更正常一点。”
“是吗?”陈儒垂下头,“我只是想让自己对你有用,做点对你来说有用的事之类的,毕竟……”他抬头看了一眼唐芋,又飞快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们是朋友。”
唐芋一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陈儒在十八岁之后,仍然会被室友呼来喝去,他太珍惜主动走近他的人,哪怕那个人不怀好意。
他没有说谎,他真的从没有得到过朋友给予的友好。
他甚至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吧?
“陈儒!”唐芋面向他,郑重其事地说,“和朋友相处,并不是指你要对别人言听计从,而是,你要对自己的感受真诚,千万别为难自己。”
陈儒面带懵懂地点点头,这超出了他对于友谊一贯的认知。
十几年来,他身边的朋友都是抱着目的来的。
有的让他每天买饮料,有的让他帮忙写作业,有的差他给喜欢的女孩送情书,有的喊他一起值日……一旦他们不需要他的时候,陈儒便被突然之间抛弃了。
刚刚的发呆过程中,他回忆起了自己学生时代拥有过的每一段短暂的友情,他还能清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但他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再想起他了。
进入大学后,唐芋几次热情友好地对待他,他一直接受得诚惶诚恐。直到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让他帮忙照顾醉酒的姜叙。陈儒才安下心来。
哦,她也是有求于他的。
他愿意成为两个人之间的沟通桥梁,因为他非常担心唐芋会像在他生活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其他人那样,忽然疏远他。
“我真的可以帮你。”陈儒再次向唐芋重申,“真的,你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我……”
手机铃声响起,唐芋舒了一口气,示意陈儒先走。
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大概率是骚扰电话,以往她可能会直接挂断,但现在,唐芋甚至是怀着感激之情接起来的——
“喂!”对方说明来意,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对,是我画的,有什么问题吗?”
姜叙在宿舍楼道里来回打转。
他很纳闷,怎么死活碰不到陈儒。他都不出门的吗?
看了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
实在不想为了唐芋那丫头,主动上门找他,但是……
回忆起她接电话时的样子,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
姜叙又转了一圈,心一横,走到了陈儒所在的宿舍门口。
齐海突然拉开门走出来,两个人差点儿撞上。
看到姜叙,他挑挑眉,掩饰着心中的窃喜,故作傲慢地:“找我?”
“找你干嘛!”姜叙没好气地回怼一句,伸手将他拨开,探进宿舍里,扫视一圈,看到了坐在床上看书的陈儒。
“喂!”
陈儒抬头。
姜叙伸手招呼他:“过来一下。”
“唐芋跟你说什么了?”宿舍门一关,姜叙开门见山地问。
“没什么。”
“没什么说那么久?”
陈儒抬头望向姜叙:“你想知道的话应该直接去问她。”
姜叙来气了:“我要能问她还来问你?”他忍不住提醒陈儒,“唐芋这个人,骨子里喜欢接近弱者,走在大街上眼睛总是盯着那些摔倒的小朋友,比人家家长跑过去扶得都快。今天白天你也见识到了,她都不会游泳还要往湖里冲,她性格就那样,所以,你不要把她泛滥的同情心过度解读。”
陈儒垂下头,暗暗咕哝了一句:“过度解读的人明明是你吧……”
“你说什么?”姜叙伸长脖子,凑近他。
“我们俩真没说什么,不过,唐芋接了个有些奇怪的电话。”陈儒回忆着她的表情,“好像是说她画的画出了什么问题。”
她画的画?姜叙想起幼儿园的那面星空墙……
唐芋不会没有经过校方允许就私自画上去了吧?
“行,我知道了。”姜叙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叮嘱陈儒,“我问你的事儿,不许告诉唐芋。”
陈儒深深叹了口气,人还没走进宿舍,又被拎着泡面上楼的齐海拽住了——
“姜叙干吗找你?”
陈儒既感到无奈,心里又有几分欣喜。
一时间,他似乎成了几个人关系中的核心人物。
“找我问唐芋的事。”怕齐海不知道唐芋是谁,陈儒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就是军训的时候,你见过的那个女生。”
“哦……”齐海咧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那个‘玻璃妹’。”
“你别这么说她……”陈儒生硬地反驳,又把头垂得更低了,“她人挺好的。”
齐海一掌拍上了陈儒的脑袋:“醒醒吧你,人家都名花有主了,你还上赶着维护个什么劲儿!”他推开陈儒,走进宿舍,不屑地留下一句,“真是笨蛋。”
陈儒低头擦了擦被踩脏的拖鞋,倒也不觉得生气。
他都习惯了。
整整一晚,姜叙都没想到要用什么理由给唐芋打个电话,他也不是不能硬打,但万一……
人家烦他呢?
女生的心思那么多,他哪儿猜得透。
所以姜叙决定退而求其次,直接杀到幼儿园去打听打听。
万一碰上了……
真碰上再说吧。
姜叙打了个超大的喷嚏,他随手抓了件黑色卫衣套在身上,正要出门,手机响了。
“你好,我是昨天被您救过的那个孩子的家长。”
“哦……你好。”姜叙很纳闷,“不好意思我想问下,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是那个跟你们一起的男同学,叫……周到。”
姜叙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看来他得跟周到打声招呼了,干吗随便外传他的联系方式。
小朋友的妈妈客气地解释着,“昨天我光顾着安抚小孩子了,都没有好好谢谢你。”
“这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姜叙看看时间:“我还有事,如果你不着急的话……”
“不会耽误你太久,就是想问下,你能不能接受一下我们幼儿园的采访?我是这个学校里的老师,孩子在幼儿园说了你救他的事儿,园长觉得趁此机会给孩子们做一次安全教育,避免以后再有溺水事故发生,想请您作为嘉宾来到现场。”
姜叙想了想自己被一群小孩儿当大马猴围观的场景,张嘴就要拒绝,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幼儿园在哪个位置?”
“很近的。”对方热情回答,“出了你们学校右转,星河幼儿园。”
星河幼儿园,就是唐芋画墙绘的幼儿园。
姜叙扬起嘴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