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再次为自己的降智行为付出了代价。
她竟然完全没想到画墙绘需要事先征求校方的同意，住在身体里那个三十三岁的唐芋这时候去哪儿了？
去往幼儿园协商的时候，唐芋一路都在咒骂自己。
园长是位面容和蔼的中年阿姨，客气地将她迎进办公室，倒也没打算难为她，反而是一旁的保安大叔激动地发表了一通意见。
唐芋认真听了半天，总算听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幼儿园计划十一假期后在外墙做一组主题墙绘，已经选定了墙绘师，也付了定金。为了保证画面效果，校方特意按照墙绘师的要求重新涂刷了一遍乳胶漆，原打算十一节后开始创作的，结果唐芋害得他们不得不重新调整时间。
校方责怪保安大叔工作失职，没有在假日期间看顾好学校。大概是怕被罚款，保安大叔拉着唐芋对质——
“小姑娘，我是不是特意过来问你了，你说你在画墙绘。”保安大叔的脸色涨得通红，“我一个大老爷们，哪儿能分得清什么墙绘师，我只记得学校要在墙上画画，我以为时间提前了……”他扯着大嗓门问唐芋，“我是不是特意还让你做了登记？你也没跟我说清楚啊你。”
的确，唐芋画画的时候，保安大叔来询问过，她当时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创作上，完全没有思考其他事情，她说过什么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大叔确实让我做过登记。”
唐芋望着园长，诚恳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有事先征求园长的同意就私自占用了幼儿园的外墙，的确是我做得不妥。您看需要我怎么补救一下？”
她在心里盘算了下余下的生活费，虽然总额就不多，但是唐芋没什么奢侈的喜好，除了一些画材支出以外，基本只用来吃饭。如果之后几个月省吃俭用的话，应该也能够偿付一些赔款。就看幼儿园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马上要开工了，只能尽快把你画得那面墙先重新涂刷一遍。”园长推了推眼镜，翻看日历，“下个月我们有个市里的评级，除了教学质量，对幼儿园的环境要求也很高，只要不耽误那件事就行。”
唐芋没太明白园长的意思，这到底需不需要她承担责任？但看了看旁边唉声叹气、一脸愁容的保安大叔，她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这事儿主要责任还是在我，园长您也别责怪保安大叔了，给幼儿园造成的损失，您这边核算一下，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肯定不会推诿。”
“赔偿就算了。”园长拿起之前涂刷墙壁的单据，用计算器根据面积算出一个大概的数额，展示给唐芋，“你只要出一份重新刷墙的工钱就行了。”
还不到两百块。
不仅是唐芋，连她身边的保安大叔也一起愣住了。
为了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保安大叔将保安室里里外外翻了几遍，才终于找到掉落在铁皮柜夹缝中的登记簿。
如果这周再找不到，他就得独自承担责任。
唐芋也觉得，特意把她从学校叫到这里，应该不是单纯只是数落她几句。可为什么……
“就这样？”保安大叔问出了唐芋心中的疑问。
“不然呢？”园长和气地笑笑，“我们还能难为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吗？而且……”她望向唐芋，目光里充满赞赏，“你的画很特别，不知道别人怎么理解，但我作为常年和孩子打交道的人，竟然从中感受到了对孩子浓厚的眷恋。我很诧异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画出这种像“妈妈”一样风格温暖质朴的画。可惜我们这次的墙绘已经定了别的主题，如果之后我们有重新改换主题的想法，希望能跟你合作。”
唐芋感激不已地和园长交换了联系方式。
跟着保安大叔一起从园长办公室出来，唐芋不好意思地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保安大叔一改刚才的阴沉脸色，换上了热情的笑容：“你这丫头挺有担当的，倒显得我这大老爷们儿很怕事了。唉！”他长叹一口气，“但我不能没了工作，家里人都指着这份工资生活呢。”
“没有没有。”成年人之所以小心翼翼，是因为他们错不起。唐芋理解。
路过一间教室时，门开着，孩子们稚气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唐芋驻足，目光一一掠过那些可爱纯真的脸庞。
她总能从每个孩子身上看到郑冬的影子。
直到……
姜叙的脸出现在她视野里。
唐芋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大叔……”唐芋忍不住叫住前方的保安，“这个……”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来形容此刻的姜叙，“这个人是来干吗的？”
“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听说在湖边救过一个小朋友。”大叔想了想，“好像是园长特意请来做安全教育的嘉宾。”
“安全教育？”唐芋怔了怔，她真不知道姜叙还有这一手。
但这场面……跟他要多不搭有多不搭。唐芋正想着，姜叙突然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唐芋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他直视着她，目光不太友好。
他干吗摆出一副都是她造成的脸色？唐芋冲他挑衅地扬扬眉。
“同学、同学……”
姜叙被唤回神，老师笑着提醒：“请回答一下那位小朋友的问题。”
台下有位小朋友正举着手臂，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姜叙完全没听到他问了什么，只好尴尬地请他再把问题说一遍。
“哥哥，你救人的时候害怕吗？”
“不怕。”
老师朝他望过来，用眼神示意他多说几句。
领会奥妙的姜叙只好又说了一句：“没什么好怕的。”
噗，楼道里的唐芋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呵呵呵……”老师极为勉强地打圆场，“看起来哥哥是位很勇敢的男生对不对？”
全场：“对！”
“不过呢，老师还是要提醒大家，我们在救别人之前，首先要衡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哥哥是因为游泳技术很好才下水救人的，那如果小朋友们不会游泳，还能下去救人吗？”
“不、能！”
姜叙一脸鄙视地望向唐芋，看吧，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唐芋别过脸，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走了？
姜叙扭头望了望仍在热切向小朋友们传达安全知识的老师，无奈地抓了抓脑袋。
怎么还不结束……
他觉得自己把这活儿想简单了。
谁能料到被一群小朋友盯着是这么尴尬的一件事儿。
他又没经验。
而且，与他沟通的老师也没说要带他每个班宣讲一番。
整整一上午，姜叙都在跟一帮小屁孩大眼瞪小眼。
孩子们的目光是不会畏缩的，他们好奇地盯着这个被老师称为“英雄”的大哥哥，直到盯得姜叙手足无措，甚至差点儿脸红。
他是真不喜欢这差事，要不是为了帮唐芋说情……
姜叙捏了捏嗓子，他觉得今天上午的自己大概释放了一年的说话量，口干舌燥。
唐芋来过了，他之前从窗户外面看到她随着保安大叔一起往这边来，神情慌张。
而刚刚，她离开时的背影看起来轻松多了。
看样子，自己那些话没白说。
姜叙跟园长讲述了他眼中的唐芋。
一个同情心泛滥、善良得有些过头的家伙，他细数她做过的那些事——
想把好运气分给境况凄惨的陌生人，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跑去给同学撑腰，在大马路上安抚摔倒的小朋友，不会游泳还想冲进湖里救人等等，最后他又说到当她提出想为孩子们画一片星空时，露出了仿佛整张脸都装不下的灿烂笑容……
他是她美好品格的证人。
为了让她不被苛责，姜叙动用了自己平日里最懒得用的词汇量。
他很烦长篇大论地去争取什么。
那让他觉得尴尬、矫情、受不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脆弱、需求、恐惧开诚布公。
要知道，父亲用雨点般的拳头逼他服软时，他都咬牙忍着，绝不开口为自己辩护。
唐芋那家伙……总是打破他的惯例。
真够烦的。
姜叙拧紧了眉头，再次在心中强调：真够烦的。
“好啦！我们今天的安全小卫士活动就到这里啦！小朋友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表达对姜叙哥哥的感激好不好？”说着，老师带头鼓起掌来。
姜叙极不自然地笑着应付完这场跨年龄层的寒暄，正要离开，一个小女孩突然举起手来：“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姜叙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这届小孩都这么早熟的吗？姜叙哭笑不得：“没有。”
小女孩笑容明亮：“那我能当你的女朋友吗？”
全班哄笑，姜叙也没想到，他这辈子第一次脸红是因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
“好啦好啦！姜叙哥哥要回学校上课了，我们下次再邀请他来幼儿园做客。”
可千万别……
姜叙走出幼儿园时暗暗祈祷着。
园长和那位老师一直将姜叙送到了学校门口，热情的态度让他手足无措，一再道别之后，她们总算离开了。
姜叙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踩着滑板来到斑马线前，等红灯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停留在墙下的唐芋。
工人正在重新涂刷墙壁，那片星空逐渐被抹去。
她背对着马路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叙按亮手机，层次分明的蓝色夜空中缀满星星。
他之前拍下了她画得那面墙，设置成手机屏保。
犹豫了下，姜叙还是将图片插进短信，发给了唐芋——
留个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