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放下手机，转过身。
姜叙风一般地穿过马路，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秋日灿烂的阳光追在他身后，少年的身影在繁茂的梧桐树下掠过，发梢、指尖、衣摆都缀着晃动的光影。
街上的每个人都不及他闪耀。
晚上，唐芋在速写本上勾勒出这一幕。
她久久凝视着画中的姜叙，莫名产生了在梦里做一场梦的错觉。
这就意味着，如果想要走近姜叙，她必须先打破第一层梦境。唐芋合上了速写本，阻止自己的感情过度延伸。
这种时候，特别需要三十三岁的唐芋出面，给梦幻一记扫兴的耳光。
唐芋清醒了。
但她蓦然想到今天上午急着去幼儿园处理墙绘的事，忘拿牛奶了。
已经十点多了，干脆等明早再拿吧。
唐芋算了算，她已经白喝姜叙挺长时间的牛奶了，既然想划清界限，就不该继续接受这份好意。
在跟他说清楚之前，唐芋想先买点东西还个礼。
送什么好呢？
唐芋躺在床上冥思苦想……
脑海中浮现出姜叙让她为他刷上白漆的画面。
她很想送他一棵小小的树形摆饰，最好是刷上白漆的那种。
但是，她不能送过于暧昧的礼物，当然也不能过于寒酸。
不然就抄他的作业好了。
送点喝的。
唐芋打开外卖软件，预定了两箱零度可乐，为了避免和姜叙见面，在联系方式一栏里她直接填写了姜叙的手机号码。
唐芋上午没课，等她醒来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第一时间点开手机看了下昨晚下的订单，显示外卖小哥正在配送中。
唐芋起床洗漱，课上老师开了一列书单，虽然她只想躺平，但鉴于通过考试才能顺利毕业，所以，想要按时脱离这个环境，她至少要拿到一个合格的成绩。
作为一个个体，哪怕摒弃掉所有欲望，仍然时不时要向现实社会妥协。
没有人能真的走出秩序和规则。
因此，她只能做一个有底线的摆烂青年。
这是唐芋最近悟到的道理。
背着帆布包下楼，经过宿管阿姨的管理室，唐芋礼貌地跟宿管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便等在那里。
宿管阿姨为别的同学找完快递，回身见唐芋还在门口站着，惊讶地问：“有事儿？”
“我昨天忘拿订的牛奶了。”
“你那个到期了吧？”宿管阿姨翻开一个记事簿，查阅一番，推到唐芋眼下，“没错，昨天就到期了。”
“啊，这样啊。”唐芋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忘记了，谢谢阿姨。”
离开宿舍，唐芋心中泛起一阵微妙的失落。
到期了。
她品味着这三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
唐芋赶紧掏出手机查看外卖订单，嘴里念叨着：“千万别送、千万别送、千万别送……”
页面加载完成：您的外卖订单已送达。
唐芋无奈地拍了拍脑门。
明明可以停留在“已经到期的牛奶”关系上，可是现在，她又续接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可乐”关系。
姜叙……会怎么想？
宿舍书桌旁，姜叙捏着下巴，久久盯着地上那两箱可乐，百思不得其解。
外卖配送单据还钉在包装袋上。
上面显示下订单的人是唐芋女士。
所以呢？
唐芋女士啥情况？
跟他示好？
还是因为他暂停了给她的牛奶配送，故意内涵他小气？
要不是她总表现出一副对他很排斥、想要划清界限的样子，他能包她喝一辈子鲜牛奶。
不然就是纯粹填错了电话号码。
那她得多故意才能搞出这种离谱的错误。
想来想去，姜叙总觉得大概率还是“欲擒故纵”的套路。
但她纵了这么久了，倒是擒啊！
真令人捉摸不透。
姜叙烦躁地搓了搓脸，捏起书本，出门上课。
路上，姜叙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唐芋的短信聊天对话框，他很想直接问问她的用意。但回想几次提出问题，她给出的答案——
都令他十分不满意。
算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
唐芋紧张留意着手机屏幕，唯恐姜叙会打来电话质疑她的莫名其妙。
在去往图书馆的一路上，她甚至好好思考了一下，万一姜叙联系她，她应该怎么应对。
就说她填错了电话号码，至于为什么填错，填错的概率有多大，她都不想解释了，反正就一口咬死，就是填错了。
姜叙能拿她怎么样，反正他又不可能钻进她脑袋里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要暂时避免当面对质就好了。
给足自己信心的唐芋长舒了一口气，转弯，迎面碰上了拿着书走来的姜叙。
我去……
唐芋退回墙后，想找地方躲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这条路是姜叙上课的必经之路。
姜叙静静望着不远处作面壁沉思状的唐芋，本打算放过她。
就无视呗！既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但经过她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姜叙站在她背后，端着双臂等着。
他怎么不走了？
唐芋斜着眼睛朝后瞅，他不急着上课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姜叙依然纹丝不动，唐芋清清嗓子，心一横，扭过头。
“我……”她正要随便说些什么，姜叙突然转身——
走了。
走了？？？
唐芋张着嘴巴，愣在了那里。
这个幼稚的家伙……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姜叙愤愤地走进教室。
离那么近还躲。
躲什么躲？
当他瞎吗？
他把课本重重摔在桌子上，听课的心情都被唐芋破坏了。
但让姜叙暴躁的事情还在宿舍等着他呢——
推开门，首先映入姜叙眼帘的是那箱被拆开的可乐，有几个室友上午没课，正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的打游戏。
桌上无一例外放着可乐罐。
姜叙走过去，往箱子里瞥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谁干的？”他厉声问。
正沉浸于游戏之中的室友们这才留意到回来的姜叙。
“女生送的可乐吧？”其中一个室友嬉皮笑脸道，“我们帮你消耗消耗。”
“唐芋……看名字就觉得是个挺甜美的妹子。”
“没想到叙哥好甜美这口。”
一群人说完哄笑起来。
姜叙握紧拳头，扫视着这群浑蛋……
唐芋这辈子没准儿只会送他一次可乐……
他自己都还没想好要花多长时间细细品味呢……
理智告诉他要克制：你已经是成年人了。
嗯，成年人释放怒气要温和。姜叙看准时机，伸手拔掉了电源。
几台电脑同时黑屏，在一众嚎叫声中，他暗暗扯了扯嘴角。
唐芋从图书馆座位上抬起头，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她出神地望了一会儿，摇摆的树枝搅动她的心神。
书是读不下去了。
唐芋将没看完的书办理了借阅，下楼。
雨势不小，但自从成为妈妈，她形成了带伞的习惯。
想起郑冬，就不自觉地想到了那家叫“来”的美术用品店。
唐芋很想了解那个孩子长大后的事情。
她撑伞步出校门，还没来得及过马路就被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尹约拦住了。
“伞借我用一下。”她浑身湿漉漉的，伸手夺过唐芋的伞，“在这等我。”
“你去哪儿？”
等到唐芋喊出这句话时，尹约已经跑远了。
雨水兜头浇在身上，唐芋无奈地走进路边的咖啡店借伞。
服务生友好地指了指立在门口的伞桶：“左边的是客人们的伞，右边桶里的您可以随便用。”
“谢谢！”
唐芋从中随意取出一把，起身间和正打算离开的一位女士打了个照面。
是星河幼儿园的园长。
园长惊喜道：“呀！正和朋友提到你呢。”
唐芋诧异地往她身后看了看，那是一位看起来比园长还要年长的阿姨，她礼貌地颔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她们的谈论对象。
“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个画画的女孩子，唐芋。”园长说着又向唐芋介绍，“这是咱们市福利院的邓老师。”
邓老师高兴地冲唐芋点点头，说明来意：“十一假期路过星河幼儿园的时候，正巧看到了你画得那面星空墙，特别唯美有意境，想问你愿不愿意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也画一幅。”
自己的画作能得到别人的肯定和喜欢，唐芋很高兴，而且给孩子们画画，会让她感到安慰。
“可以啊。”她笑笑，“我很喜欢小朋友。”
“那就太好了。”邓老师急切地找唐芋确定时间。
唐芋看了下手机天气预报：“那就周日吧，周六我可能会挑时间先过去测量一下墙面面积，按照比例画画草图，不知道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邓老师高兴地望了望园长，忽然又想起什么，“同学，你这边收费……”
“不用了。”唐芋将手机号码留给邓老师，“能有机会练习墙绘我已经很开心了。”
送走园长和邓老师，尹约正巧淋着雨跑了回来。
她钻进唐芋伞下，用手拨弄着淋湿的长发：“正在心里吐槽排练完遇上这种鬼天气，没想到竟然巧遇……欸？”想起了什么，她忽然问，“哪来的伞？”
“借的。”唐芋指指身后的咖啡馆。
“聪明啊！”尹约真诚地冲她竖起大拇指，“我怎么没想到。”
唐芋被她娇憨的表情逗笑了：“你把我的伞拿给谁了？”
尹约冲她妩媚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唐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她看了看尹约回来的路，那是去飞鹰俱乐部的方向，“姜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