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端坐在宿舍凳子上，盯着面前的两箱可乐，还有那把雨伞。
雨伞是唐芋的，上次他见她撑过。
外卖下单送可乐，差朋友追着他送伞。
还说不喜欢他，能当他的阿姨，所谓的关心都出自于母性的本能……
呵！
姜叙合理怀疑唐芋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或许她的其中一重人格对姜叙是有那么点意思的，但另一重显然是个死傲娇，偏不承认。
姜叙闭上眼睛沉思了下，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烦。
她时近时远的态度把他弄得心烦意乱，难以平静。
今天的滑板训练他一点儿状态都没有，几个很拿手的动作也做得不咋地，元旦有场跨市的滑板比赛，姜大成有意从姜叙和齐海中间挑出一个人参加。
姜叙全程都在猜想唐芋的用意，连比赛要求都没注意听。不过有件让他深感意外的事留在了脑子里。
姜大成外表看起来一副庸俗市侩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蛮有爱心的人，俱乐部每年定期前往福利院看望孤儿，除了赠予一些生活用品，还会带领大家学习滑板，感受运动的乐趣。
这个周日，姜叙也要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
鉴于上次他和幼儿园那帮小孩大眼瞪小眼的尴尬经历……姜叙找了个理由请了假。
来这边挺久了，他还从没有去爬过山。他做了一些功课，郊区有座山，山顶专门设有露营基地。
姜叙计划周六去露营。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和唐芋一起在山顶度过的那个奇妙又滑稽的夜晚。
仔细想想，唐芋的不按常理出牌就很像他在每一次冒险中所体会到的刺激感。
姜叙喜欢未知，未知代表着空白和新生。
他的明天总不会像昨天一样糟糕。
姜叙是怀着这种信念长大的。
宿舍门被推开了，齐海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搜寻一圈，看到姜叙才走进来。
他毫不客气地拉了张凳子坐到姜叙对面，伸手就要拿箱子里的可乐，被姜叙一掌拍开了。
“干什么？”齐海挑眉，“一罐可乐都不让喝？”
姜叙点头：“有毒。”
“嘁！”齐海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拍到他面前。
“什么东西？”
他抬起下巴示意：“看看。”
姜叙展开，上面事无巨细记录着年底那场滑板比赛的各项技能要求，除此之外，他还根据往年参赛经验帮他大致画出了对姜叙有利的走位图，在一些点上标注了他擅长的动作。
这令姜叙非常意外，他还以为齐海会很抵触他这个竞争对手。
“干吗那么惊讶？”齐海没好气地问他，“我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是吗？”他冷哼一声，“真高兴让你失望了，我还真是个好人。”
姜叙低声笑了笑，他头一回见有人这么正儿八经向他重申自己是好人。他弹弹那张纸：“所以呢？好人突然做这种好事，是想得到什么回报？”
“回报就免了。”齐海回答得很干脆，“你给飞鹰拿个最高荣誉回来就行了。而且这比赛奖金挺多的，我听姜大成说，你不是得自己攒学费嘛，有了这笔钱你能轻松不少。”
“这么伟大？”
“那可不！”齐海毫不谦虚，“都说了，我是好人。”
“少往脸上贴金。”姜叙把那张纸重新叠好，塞给齐海，“竞争对手的小抄，我姜叙不抄。”
“你这家伙……”齐海眉毛立刻扬了起来。
姜叙却友好地笑了笑：“你看不起谁呢？还给我递答案？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齐海知道姜叙是在有意激励他，胸中涨满了热血：“要不是膝盖摔坏了，赢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分分钟赢不了，那你就多花点儿时间呗！”姜叙欠欠儿地接话，随后从箱子里拿出两罐可乐，朝齐海扬扬下把。
齐海接过其中一罐，故意挖苦他：“不是说有毒吗？”
“那能怎么办？气氛都到这了。”姜叙拉开拉环，“走一个吧。”
齐海也拉开，狠狠一撞，气泡冲出可乐罐，他咧开嘴，笑了：“来！干了！要死一起死！”
“滚蛋！”姜叙嫌恶道，“我可不跟你一起死。”
唐芋将买来的画材整理好，她瞟了一眼桌上的手机。
没动静。
她换下被雨水打湿的鞋子，又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依然黑着。
不想总被牵动心神，唐芋拎着鞋子去刷洗，然后又整理了书桌，把柜子里的几件衣服重新折叠了一遍。
忙活了很久过去，再拿起手机。
还是很安静。
安静得像块板砖。
对于她这些莫名其妙的“示好”行为，姜叙竟然没有追究缘由。
但是之前……
唐芋阻止了自己的思考。
她和姜叙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对调，在意这件事的人变成了她。
姜叙或许已经不在乎了。
这其实正是她所希望的。唐芋把手机放到一边，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傍晚因为尹约非要和她一起去美术店，唐芋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店主谈起关于他儿子的事情。但每次走进那家店，看到摆在暗房里的那些照片，她都有种回到2022年的错觉。
儿子是她对于2022唯一的留恋。
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一种愧疚和不安。
都说母爱可以超越一切，可她该怎么跨越十四年的时光次元壁？
唐芋答应过儿子，如果他不能走了，她会背着他。
但现在……
她的未来会走向何处呢？
不能想，每当这些事涌入脑海，唐芋就会觉得自己变得很沉重。
重到迈不动脚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能在随时可能消失的幻觉里偷偷喘息。所以，就她目前的境况，还想什么爱情……
她配吗？
“唐芋唐芋唐芋！”尹约忽然冲进唐芋宿舍，激动地朝她亮起手机，“姜叙约我了！”
“是吗？”唐芋勉强地笑笑。
“真的，现在他就在楼下等着呢。”尹约趴到唐芋室友桌上的镜子前左照右照了半天，终于满意地出了门。
但等她兴高采烈地跑到宿舍门前的小广场上，左看右看都不见姜叙的身影。
正纳闷呢，有个男生朝她缓缓走过来。
“请问你是音乐系的尹约吗？”
尹约急着与他撇清关系，挥挥手：“我在等男朋友，他很小气的，你还是赶紧撤吧，免得造成误会。”
“哦。”陈儒将一把伞递过去，“我是姜叙的朋友，他有事，让我帮忙把这把伞转交给你。”
尹约怔了怔，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她讪笑着接过那把伞：“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了。”
见她要走，陈儒下意识地问：“你不是要等你男朋友吗？”
尹约脸色一变，她怀疑陈儒是在有意羞辱她，但他的表情……十分无辜。她拢了拢额前的长发，努力自圆其说：“我记错地方了。”
陈儒礼貌地点头：“那你忙吧。”
“哎！”尹约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尹约的？”印象里他们并没有见过面，所以，“是不是姜叙跟你形容了一番？”
“嗯？”
尹约很想知道自己在姜叙眼中的形象，于是充满期待地追问，“他怎么跟你形容我的？”
“哦……他说……”陈儒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快说快说。”
“他说……”陈儒垂下头，一副犯了错的样子，“那个穿得最奇怪的女生就是……你。”
尹约眨了眨眼睛……
穿得最奇怪？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喜欢她性格，看不上她的处事方式，这些她都能理解。但是姜叙偏偏质疑了她的审美。
这可谓触到了尹约的底限。
她是颜控，她看上的人，却觉得她眼光不行。
这不仅否定了尹约，也变相否定了姜叙本人。
行吧，就到这儿吧。
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多了去了，她才不会傻不愣登地一直在姜叙身上自找侮辱。
想开了，尹约友好地拍拍陈儒的肩膀：“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生气？
还谢谢他？
陈儒无措地目送着尹约潇洒的背影远去，很蒙圈。
唐芋凝视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姜叙发给她的那张星空图。
刚过九点半，室友们都还没回来。房间里很安静，但她一想到姜叙和尹约正在单独见面，就会被莫名的焦躁席卷。
甚至连房顶都压低了，又热又闷。
唐芋随手拎了件外套，离开宿舍。
不想和姜叙他们打照面，她特意在楼梯间逗留了一会儿。下楼后左右张望了下，确定他们不在，唐芋才穿过宿舍另一侧的小道往操场走去。
雨刚停不久，步道上还是湿的，沁凉的秋风袭过脸颊，十分舒爽。
唐芋停在操场边一棵高大的枫树下，抬头望去，繁茂的树冠肆意伸展，叶片都还绿着。她在这边很少见到枫树，气候温暖，应该也很难看到满树红枫的景象。
南方的秋更加没有存在感。
郑冬喜欢踩落叶，他仔细研究那些变黄的树叶，缠着唐芋问为什么。
“那是因为树叶中的叶绿素在天气变冷之后逐渐减少，所以树叶就慢慢变了颜色。”
“叶绿素是什么？”他又问。
“就是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主要色素。”
“那光合作用又是什么？”小朋友继续追问。
……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唐芋很喜欢那些和儿子一起探索世界的时刻，有那么多丰富的未知等着去发掘，人生顿时变得可爱了许多。
这是孩子带给她的力量，现在那股力量……
消失了吗？
唐芋扪心自问，没有。
现在出现了另一个让她的人生变得有一点点可爱的人——
姜叙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毛衣出现在操场上。那件毛衣似乎很旧了，衣摆脱了线。随着他的靠近，唐芋看清了那个乱糟糟、起毛的缺口。
高中的一次晚会上，唐芋在班级小品中扮演一棵树。道具服穿在身上极为不便，上场前，唐芋被安排在演员队伍中的最后。舞台是临时搭建的，台阶两侧没有扶手，她颤悠悠地蹦上一级，蹦第二级时，有人自背后扶住了她。
她借着那人的力量顺利登上舞台，回身准备道谢，那人已经离开了。
唐芋循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拾起了时间长河里的又一块好看的石子。
那是晚春的一天，气温升高，男生将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只穿一件灰色毛衣。毛衣下摆脱线的缺口给唐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总是忍不住首先关注破损。
唐芋抬眼望着快要来到身前的姜叙，步步后退。
一种细微的恐惧感爬上了她的脊背。
明明是她随心所欲地选择了一个看似脱离掌控的未来，打定主意不再受制于命运的玩弄，但为什么现在她突然觉得——
她和姜叙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仿佛再次跃入了新的人生旋涡。
“停！”唐芋伸长手臂，禁止他的靠近。
姜叙驻足，静静望着她，摆出一副“我倒要看你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唐芋左右看看，评估了下地形，一咬牙，转身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