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切只是梦了。
她现在已经不想纠结到底为什么会经历这些非常人能够理解的奇葩事,她一门心思想要返回未来。
冬冬下午要做手术,如果她又昏睡过去,他该多害怕。
但现在最让唐芋苦恼的是,她压根儿不知道上次是怎么穿回去的。
当然,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穿回来的。
如果真的与流星有关,总不可能大白天的也有流星吧?
唐芋苦思无果,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坐不住了。
翻出手机通讯录,唐芋仔细找了一遍,她没有姜叙的电话。
也是,她和姜叙本来也不算太熟。
不过幸而他在学校足够出名,唐芋找班里号称“百事通”的女生打听了下,轻轻松松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你找姜叙干吗?”女生八卦地笑了,“恕我直言,你俩也太不搭了。”
唐芋顺嘴扯谎:“我捡到了他的东西。”
挂了电话,唐芋按照记下来的手机号码拨出去——
没人接。
像姜叙这种喜欢户外运动的人,肯定不会放着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宅在家里,唐芋换鞋出门,边往巷子里走边继续打电话。
通了。
“姜叙!”唐芋激动地喊他,“你在哪儿?”
“你哪位?”男生懒懒的声音响起,“唐芋?”
“对对,是我。”
“听你这状态是睡足了。”
呃?唐芋有点儿蒙:“什么意思?”
“讽刺的意思呗,还能什么意思?”姜叙冷哼一声,道,“信誓旦旦要等流星的人,结果趴在帐篷外面睡得昏天暗地。”雷声阵阵,他怕在山里待下去会出事,前面挂着帐篷、登山包,背上背着怎么都叫不醒的唐芋,艰难下了山。
姜叙也算是个老登山人了,就这,下山之后瞬间双膝跪地,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背一块巨石也不过如此了。”他心有余悸地点评。
听出了他咬牙切齿的尾音,唐芋怪不好意思地提议:“这样吧,我请你吃顿饭以示感激。”
“免了。”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怕被毒死。”
唐芋叹气:“那……我只能继续请你露营了。”
“你还要露营?”姜叙难以置信,“还等流星?”
“嗯……”唐芋心虚地解释,“毕竟上次没等到……”她已经验证过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如果没有姜叙助力,她怕自己还没穿越成功就已命丧山林。
必须抱住姜叙的大腿。
哪怕不择手段。
“不去。”姜叙斩钉截铁,“傻事只干一次,不能再多了。”
“那你十六岁才割包皮的事儿我可就无法保密了。”
“唐芋!”姜叙气结。
“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不然,你们班级群里马上就会多出一则爆炸性的群公告,看你怎么做人。”
唐芋鄙视自己,但她确实迫不得已。
姜叙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发了条短信过来:来青湖边找我。
成了!
唐芋舒一口气,很奇怪,姜叙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过,见到他之后,唐芋觉得自己高兴早了。
他和一群年龄相仿的男生在湖边烧烤。那些人唐芋虽然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但都是高中时代的熟脸。
他们总是跟在姜叙身后,尊称他老大。
不过是一群半大孩子集体患上的青春期中二病,唐芋自我鼓励,没什么好怕的。
她战战兢兢走过去,停在离他足够远的地方,虚虚一笑:“好久不见。”
姜叙表情玩味地看着她:“你站那么远是怕我把你丢进湖里吗?”
她还真怕。
“那哪能!”唐芋继续堆着笑脸,“毕竟一大群人看着呢。”
“他们都是我的人。”姜叙故意吓她。
唐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梗着脖子接了一句:“我也是你的人。”
全场轰笑。
姜叙也笑了。
被威胁的不爽顿消大半,他扬扬下巴,招呼她:“过来吃肉。”
与一群小痞子一起野外烧烤?这场景简直是少女时期的唐芋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那些曾经让她避之不及的不良少年,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们打趣她和姜叙的关系,开一些幼稚的玩笑,然后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张罗着要玩游戏,唐芋本来没打算参与,但听到他们提出的游戏是老掉牙的“真心话大冒险”,实在忍不住出声制止——
“那个……你们要不要试试海龟汤游戏?”
“那是什么?”众人嬉笑着,“抓个海龟熬汤吗”
唐芋无语,也对,2009年或许还没有这种游戏吧?
因此,她简单为大家讲述了游戏规则,由出题者提出一个难以理解的事件,参与猜题者可以提出问题缩小范围并找出事件背后真正的原因,但出题者只能以“是”、“不是”或者“无关”给予回答。整个过程就像一口一口喝汤,隐藏在汤底的真相慢慢浮现。
新奇玩法瞬间勾起所有人的兴致,男孩们催着唐芋出题。
唐芋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出的‘汤面’是:小明睡在妈妈旁边的小床上,每天晚上睡觉时,小明总习惯紧紧抱着妈妈的手入睡,有天早上,小明醒来却发现爸爸妈妈遭人杀害,而他手中抱着一只断臂。为什么?”
男生们七嘴八舌地提问——
“有歹徒闯入小明家了?”
“不是。”
“小明是个隐藏的杀人狂?”
“不是。”
“小明父母出现精神问题,互相残杀。”
“不是。”
……
十几分钟过去,毫无进展。
唐芋朝未发一语的姜叙看了看:“你怎么不猜?”
姜叙一只胳膊撑着草地,长腿伸出去老远,姿态懒懒的,似乎很困的样子。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含含糊糊:“小明爸爸长期家暴?”
唐芋怔了怔:“是。”
“小明妈妈受不了丈夫的虐待,计划深夜行凶,杀死丈夫?”
“是。”
姜叙继续推理,语调冷了下来:“小明妈妈行凶前甩不开儿子的手,因为担心吵醒儿子,所以砍断了自己的手臂,杀死丈夫,自己也失血而亡,对吗?”
刚刚还很活跃的一众人突然安静下来,清嗓的清嗓,挠头的挠头,挨着唐芋的男生忍不住捅了捅她的胳膊,远处的那一位猛跟她使眼色。
唐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小声向姜叙解释:“我不是有意……”
“对吗?”姜叙又问了一次。
唐芋点头:“是。”
姜叙笑了:“我妈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也嚷嚷过要杀了他。”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男生们为了转移话题,举起啤酒,高喊着:“为友情干杯”。
“以后咱们大家谁也不能忘了谁。”
“对!谁有困难找兄弟们。”
“咱们干脆立个规矩,每次放假都一块聚聚,怎么样?”
……
意气风发的青春时代以具象的画面呈现在唐芋眼前。
只不过,十四年后的他们是否还能记得这一刻的少年义气?
唐芋自嘲,她果然是扫兴的未来人。
当然了,未来总是很扫兴。
唐芋心不在焉地想着,手中的羊肉串半天没动。
“不喜欢吃?”姜叙用手肘捅了捅她。
她是在担心冬冬的手术,唐芋放下羊肉串,勉强笑笑:“没什么胃口。”她起身,“我去湖边转转。”
唐芋没心情玩乐。
晴空碧蓝如洗,阳光仍高悬着,根本不可能看到流星。
而且……流星就一定能成功将她带回2022年吗?
也很难说。
那如果永远回不去了呢?唐芋疲惫地驻足,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内心一阵颤栗。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求之不得“重获新生”的机会,但唐芋完全提不起精神。
三十二岁之前的每一天,她都谨慎隐忍地生活着。
她有健康长大,有好好学习,有尊敬师长,有孝顺父母,有真心实意地结交朋友;为了考入名牌大学扛着巨大压力选择复读,在招聘会上竭力真诚地自我推荐,修炼成不抱怨加班、不推拒工作的优秀社畜;忘我地去爱,怀着幸福的热望结婚,耐心熬过了严重的孕期反应;丈夫出轨她原谅了,儿子出生后没人照顾她选择牺牲事业了,独自抱着生病的孩子在医院走廊度过的漫漫长夜她也都咬着牙挨过去了……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她从未辜负过。
可她那么努力也只是过成了这种不尽如人意的样子,唐芋没有信心再活一次。
不远处的草坪上,一家三口正在野餐。
小朋友快乐地绕着野餐垫奔跑,不小心摔倒的瞬间,父母一起冲过去将他扶起来。
唐芋的眼眶蓦地热了。
她不能让她的孩子摔倒时没有人扶。
唐芋没注意脚下的湿地,转身时险些滑倒,身后的姜叙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唐芋回头定定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在哪儿经历过……
抱着摔伤的冬冬跑进医院里的时候,那位姜医生也曾这样扶过她。
“我最近好像跟姓姜的人很有缘。”唐芋不自觉地咕哝道。
“呵!除了我,你还刻意跟谁制造缘分了?”
“一位……”唐芋故意卖关子,“比你大十四岁的医生。”
“男的?”姜叙抓到了奇怪的重点。
唐芋浅浅一笑:“你得叫叔叔吧!” 顿了顿,她还是决定为刚刚的游戏解释一句:“姜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忘了……”高中时代,唐芋曾听林果她们说起过,姜叙的父亲酗酒成瘾,常常打他。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云层悄悄积累,夏天的雨总是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姜叙没有应她的话,举起手机屏幕给她看:“今晚有雨,不能露营。”
唐芋无奈地点头,遂又不死心地问他:“那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我明天白天有事,晚上……”姜叙答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唐芋,看流星什么的都是借口吧?”
“什么意思?”
“你知道一个女生频繁约男生晚上露营意味着什么吗?”
唐芋怔了一瞬,一拳朝姜叙肩膀捶了过去:“瞎想什么呢!小屁孩。”
“你干吗总是装老呢?”
唐芋不理她,疾步往回走。
姜叙坏笑着跟在她身后,十分欠揍地追问:“我瞎想什么了?你说来听听。”
幸而走得快,一行人到达公交车站时,天边传来几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
唐芋被一群高个子男生挤在中间,驶过的车玻璃映出此情此景,她忍不住垂下头暗暗笑了。
恰巧看到姜叙被划伤的脚踝。
正流着血。
明明是少年,姜叙身上总会时不时呈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沧桑,就好像他经历过多少磨难似的。
也或许,他的成长过程的确历经磨难。
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姜叙好像并不在意,裸露着累累伤痕的胳膊和小腿,大大方方示人。
“你有创可贴吗?”唐芋问他。
“没有。”姜叙循着她的目光朝自己的腿上看了看,漫不经心道:“小伤,无所谓。”
“在下雨呢,沾水容易发炎。”唐芋转身问其他人,“你们谁有创可贴?”
姜叙拉住她:“我又不疼。”
“我疼。”
姜叙弯起了嘴角,四周一片嘘声。
“不是……”唐芋慌忙解释,“我是说,伤口感染会很疼的,我怕你疼……”越解释越奇怪,她索性闭嘴,接过其中一个男生递过来的创可贴,仔细地帮他贴好。
公交车进站了,他们依次上车,人很多,姜叙站在唐芋身后,半环绕着她,免得她被其他人撞到。
路灯渐次亮起,又是迷离雨夜。
明明暗暗的光线里,姜叙久久俯视着唐芋。
束在她脑后的马尾辫时而扫到他的喉结,痒痒的。
“唐芋。”姜叙突兀地开口了。
她回头。
“你准备上哪儿的大学?”
这是他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唐芋微微笑了笑:“我们不可能进同一所大学的。”
“没想跟你进同一所大学。”姜叙懒懒地解释,“知道你成绩好,就是问问你打算去哪个城市。”
“我们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城市。”
姜叙不置可否地撇嘴:“你又知道了?”
唐芋转过头,没再说什么。
她比姜叙早几站下车,他从车窗里探出头,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唐芋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姜叙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拉远。
“老大!”旁边男生凑过来,“你怎么对她那么上心?喜欢人家?”
姜叙想了想,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