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正在欣赏挂在休息室墙上的比赛照片,有一张姜叙踩着滑板凌空的抓拍,蓬松短发上扬,少年嘴唇紧抿,坚硬的下颌线呈现出刀削般的棱角。
他不笑的时候会让人产生很强的距离感。
敲门声传来,唐芋转身,目光刚好与进门的姜叙相撞。
她左右看看,差点儿吐血:“我的助手,不会就是你吧?”他们才刚刚撇清“债主”关系,又重新绑定了工作关系?
姜叙懒得理她,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不知道她在诧异什么?
他几步走到唐芋身边,眉头皱着:“你伤了腰?”
“呃……”姜叙突然靠近带来的压迫感让唐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小心扭了一下。”
姜叙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往前一带,唐芋就忍不住痛呼了一声:“你干吗?”
“你连腰都不能弯,还怎么画画?”姜叙简直要气笑了,“赶紧回去养着,我帮你推掉……”
“别。”唐芋打断他,“我真的很想接这个项目,这对我很重要。”
姜叙凝视着她,他从唐芋眼中看到了久违的鲜活,她终于不再是刚入学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他不能浇熄这簇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火苗。
“说吧,我要怎么配合你?”姜叙脸色很臭地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舒服一点?”
唐芋心思不纯,她被这句看起来没什么但听起来很有点什么的问话弄得脸红到了耳根。“也不用……就也没什么特别的。”她语无伦次道,“帮我调一调颜色,搬一下东西之类的。我今天回去写个简单的工作安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姜叙点点头:“又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你脸红什么?”
“什么少儿不宜啊!”唐芋激动地反驳,“我才没有……我怎么会脸红!”她僵着身子走到一旁,在心里自我告诫:成年人,镇定一点!
姜叙无奈地摇摇头,他被唐芋时不时切换的情绪弄得莫名其妙,如果有本能够对此阐明解释的百科全书,他废寝忘食也得全弄个明明白白。
可惜没有。
不过没关系,姜叙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将她“读”透。
“走吧。”他推开门,“我先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唐芋婉拒,“这又不属于助手的业务范围。”
“哦,很简单。”姜叙看着她,语气依然淡淡地,“那我们就在业务范围里加上这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叙的陪伴,回程的路唐芋走得没有来时那么痛苦。
为了照顾她的步伐,姜叙刻意放缓了脚步。
几乎是转眼之间,时节就已深冬。气温虽然一降再降,但南方的冬季依然能看到些许绿意。
唐芋几乎完全适应了十九岁的自己,她越来越少地想起发生在2022年的一切。
身在未来时,她觉得过去像一场梦;而如今,她觉得未来像一场梦。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超越自己的想象。
十四年的时差,她居然也渐渐倒过来了。
唐芋扭头望向身侧的姜叙,她……
她能不能将自己的穿越看作是命运赐给她的转机,而非捉弄?
是一个礼物,一次怜悯。
是重新来过的机会?
感受到她的目光,姜叙转过头,关切地问:“腰更疼了?”
“没有……”唐芋立刻别开了视线,她的心跳得飞快。
不行,她不该助长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何况,她根本不明确姜叙对她的喜欢究竟是出自于……“哎呀……”
还没反应过来,唐芋已经被姜叙圈进了怀里。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脚下有个水洼,姜叙原本只是想拉住唐芋……是他力气太大了吗?
唐芋尴尬地站直,腰间巨疼,她也顾不上了。幸好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她生硬地找理由离开:“我去美术用品店选一下要用的画材,你回去吧。”
“你下午没课?”姜叙狐疑地问?
“没有。”
“那正好,我下午也没课,一起去吧。”
唐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你马上就要比赛了,赶紧回去训练吧。”
姜叙眯起眼睛看了她半晌,才道:“我是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了?别做这些无用功,别想着躲我,顺其自然。”
唐芋的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面对眼前这张帅得过分的脸,让她怎么顺其自然!但姜叙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她再拒绝下去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唐芋妥协了:“那我待会儿直接把画材买了,你顺便拿回俱乐部吧。”
“好。”姜叙率先迈开脚步,在唐芋看不到的地方,暗暗扯起了嘴角。
店主审视姜叙的那一刻,唐芋忽然惊觉她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她拼命朝老人家使眼色,老人家却视而不见一般,笑呵呵地问姜叙:“你是她的高中同学吧?我见她画过你的肖像。”
姜叙转头向唐芋确认:“你是这么介绍我的?”
唐芋只好硬着头皮接话:“你本来就是我的高中同学。”
姜叙挑眉,客气地跟店主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唐芋的高中同学,姜叙。”
唐芋翻了个白眼,尴尬地逃进店里。
姜叙是个十分负责的助手,全程逛下来,只要唐芋伸手,他就已经先一步将画材取下来拿到了她眼前。
两个人配合默契、效率极高地装满了手中的购物篮。
经过店里那间暗房时,虽然门关着,但姜叙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从里面传出的交错的钟摆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被唐芋轻轻拽了拽衣袖:“走吧。”
她似乎有意阻止他探听。
姜叙没有坚持,随着唐芋一起离开了那家美术用品店。
走至巷口,她突兀地开口道:“那个暗房里摆满了店主为他儿子画得肖像照片。”
姜叙扭头望了望她,不明白她忽然低落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他得了DMD基因罕见病,二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唐芋抬眼,“你知道这种病吗?”
姜叙坦诚:“不知道。”
唐芋点头:“确实,如果不是身边有这种病人,谁会了解呢。”
“你身边有谁得了这种病?”
“我儿……”唐芋差点儿冲口说出实情,“我在医院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姜叙不由得想起那个曾经从她口中听说过的与他同姓的医生,心里莫名不爽了起来:“是不是跟那个医生有关?”
“你居然还记得啊?”唐芋不可思议地反问。
“你说的哪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唐芋怔了怔,她被撩到了。
见她一副害羞的模样,姜叙心中反而涌入几分酸意:“你好像挺喜欢那个医生啊。”
“噗……哪有什么喜欢。”唐芋笑着反驳,“我只是对医生这个职业挺好感的。”
她甚至曾梦想过将来嫁给一名医生。
唐芋大学期间有次痛经到难以忍受,捂着肚子跑到医院求助,结果排队就诊的人非常多,她等得极为痛苦,蜷缩在一旁冷汗直冒时,一位年轻的实习男医生经过,给她送了一杯热水,又从护士那里借了暖贴拿给她,甚至为了分散唐芋的注意力,还趁着空闲跟她聊了几句。
陌生人给予的温暖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之后回家过寒假,高中同学聚会时,唐芋还花痴地说起过这件事,林果打趣她这么喜欢人家,怎么不勇敢点去追一追。其实唐芋后来还真去过那家医院,只不过没再碰到那位医生。
渐渐就放下了这份属于少女的梦幻心思。
郑冬生病后,唐芋开始和很多医生打交道,虽然形同陌路,但孤立无援时,医生仍旧是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对象。
尤其是……那位姓姜的神外科医生,得到他多次帮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亲口对他说一句谢谢。
“喂!”姜叙不满地叫她,“我们玩滑板的不值得喜欢吗?”
唐芋被问得一噎:“我也没说你们不值得……”
姜叙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把拎在手里的画材放到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脸色突然变了。
嘴角收紧,眼神变得阴沉。
唐芋紧张地开口:“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后走了几步,才接起来——
“喂!”
“小王八蛋,翅膀硬了是不是?跑到外面上学就不准备管你老子了?我告诉你!你要是……”
姜叙将手机拿远一点,仿佛这样那些难听的吼骂就不会落到他身上。片刻后,听筒里安静了,他淡淡地问:“要多少?”
“一万。”
“没有。”姜叙干脆地拒绝,“最多五千,元旦之后给你。”
“行行,五千就五千吧!我告诉你姜叙,元旦要是见不着钱,我就去你学校找你,当着你那些新同学的面好好教育教育你。”
“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姜叙狠声道,“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学,就是怕自己哪天忍不住还手……为你这种人渣赔上我的人生太不值得。”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你……”
姜叙平静地打断了父亲的怒吼:“想拿钱就闭嘴,别再打电话给我。”
挂断电话,姜叙回到唐芋身边,没事儿人一样拎起那袋画材,招呼她:“走吧。”
“姜叙……”唐芋想说些什么,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不用担心我。”姜叙揉揉她的头发,“我已经分到某人给的好运气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