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一边调和颜料,一边观察着姜叙的神色。
那天从美术用品店回来的路上,尽管姜叙接电话时特意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她还是将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唐芋没想到,离家千里的姜叙仍然没能脱离父亲的桎梏。
她忍不住用自己“未来人”的身份思考,在她一无所知的十四年里,姜叙是怎么度过的呢?
想到他时而就要面对父亲的压榨,唐芋的心情骤然变得沉重了。
她还以为,考入大学后的姜叙拥有了不同以往的生活,她甚至还为此感到庆幸。
如果她曾找人打听过姜叙的消息的就好了。
那么现在,她至少会明确他以后的人生走向,也就能在这种黑暗时刻,发自内心地给予他鼓励,让姜叙知道,等待他的是如何光明的未来。
想到此,唐芋懊恼地叹了口气。
姜叙已经拆好了俱乐部准备的所有光板,闻声抬起头,看到唐芋一脸郁闷地搅拌着混合颜料。
“唐老师,哪儿不顺您心了?”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唐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和桶里的颜料较劲。
姜叙走过来,从她手中夺过搅拌棒,眼神戏谑:“小心您的老腰。”
唐芋犹豫了一阵,终于问出那个在嘴边徘徊许久的问题:“你怕你爸吗?”
姜叙愣了愣,才答:“怕过,但现在不怕了。”
“那就不要打钱给他。”唐芋难得显露出斩钉截铁的态度,“不然只会助长他这种时不时就来问你要钱的恶习,你连学费都要自己缴,哪还有钱供他挥霍?”
姜叙抿起嘴角:“替我打抱不平?”
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我很生气!”
“你生什么气?”
“我……”唐芋眨了眨眼睛,的确,她好像有点儿激动过头了,只能强行挽回逻辑,“我是你的高中同学,这座城市里,你还能找到比我认识你更久的人吗?”
姜叙笑了,他故作恍然大悟状:“哦,还真是这么回事,所以你关心我、帮我打抱不平、因为我老爹跟我要钱很生气,都是正常的,对吧?”
“当然。”唐芋背过身去,她又被姜叙带偏了话题。不过大概他是不想讨论这种事吧,唐芋怎么会不理解男孩子的自尊心。
“元旦那场比赛,我把奖金赢回来就行了。”姜叙弯腰凑近她,“你要是真担心我,就继续分我一点好运吧。”
他竟然真的听到了之前她在大排档说过的那句话。
不过……唐芋苦笑着:“可惜我没剩什么好运气了。”
“我不这么认为。”姜叙目光坚定地凝望着她。
他要怎么才能让唐芋知道,她来到他的身边,就已经是他人生中交到的为数不多的好运了。
被姜叙盯得心里发慌,唐芋拿起一块板子递上去:“我不能弯腰,你举着,我来画。”
“遵命,唐老师。”
唐芋失误了。
原本找助手帮忙是为了增加工作效率,但姜叙的存在反而让她心神不宁。
板面狭窄,他已经尽量只捏住边缘,但唐芋铺色、用笔打型时,总是免不了碰触到他的手指。
因为瘦,他的指骨十分突出,与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很相称。
碰上去时,骨骼坚硬,触感冰凉。
唐芋的心脏猛地一阵收缩,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并祈祷姜叙没有察觉。
但她要经历的考验远不止这一重。
画画需要近距离,虽说有滑板挡在两人中间,可他们的身体却离得很近……
近到唐芋能够触到姜叙呼吸时起伏的胸膛。
她的心跳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反观姜叙……人家稳稳站着,好像淡定的一批。
靠!到底是谁喜欢谁?
无语了!唐芋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怒骂自己没出息。
姜叙被唐芋的气息包围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有时清淡到若有若无,有时又浓烈得令他心跳一滞。
随着她的举手投足,萦绕、扩散、弥漫。
姜叙动用了自己的所有意志力,才能勉强保持表面的淡定。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近到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曲线。
要往后退一步吗?
那会不会让唐芋误解他不喜欢她的靠近?而且她本来就怀疑他不行了……
可是不退……
他怕自己狂跳的心脏受不住。
姜叙还没将自己从这份紧张的心情中解救出来,唐芋的手再度轻轻擦过了他的手指。
柔软温热。
像羽毛扫过,很痒。
到处都痒。
姜叙长呼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叫停:“那个……”
没人理他。
没听见?
呵!看样子是沉浸在了画画的世界里,这家伙倒真是心无旁骛。
姜叙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错开滑板——
唐芋失去支撑,毫无防备地扑进了姜叙的怀里,手中的画笔戳到了他脸颊上,划拉出一道搞笑的线条。
凌乱的心跳撞在一起,撞破了彼此的秘密。
他们凝视彼此,同时怔住了。
直到——
门被突然推开,齐海大喇喇地走进来:“姜叙你怎么还不去训……”他顿住脚步,后退,“不好意思,打扰了。”
关门声将他们震回了神。
唐芋蓦地站直,腰部拉扯让她疼得忍不住咬了咬牙。
“没事儿吧?”姜叙垂眸,关切地问她。
唐芋摆摆手,阻止他的靠近:“没事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烧红了,唐芋羞耻地抬手掩住,支开姜叙,“你先去训练吧,我休息一会儿。”
姜叙没再坚持。
他也需要换个地方冷静一下。
“好。”他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那间为唐芋临时布置的小画室,
姜叙状态极好地踩着滑板滑进碗池。
跃过台阶,跳上栏杆,旋转,落地……难度系数很高的动作他也都做的一脸轻松。
许多队友停下来欣赏他近乎完美的表演。
“真羡慕。”其中有人感叹。
“就像一只鸟。”
“还得是帅的飞起的那种鸟。”
“真羡慕。”这次是几个人同时发出了感叹。
一旁的姜大成转脸望向齐海:“你不是说那个叫唐芋的女生影响姜叙训练了吗?”他笑得老奸巨猾,“我觉得完全没有啊。”
齐海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如滑行的姜叙:“服了,这爱情的力量我是真服了。”说到这,他突然领悟了什么,“老板,你不会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才答应让唐芋来画画的吧?”
姜大成撇撇嘴:“一半一半吧。”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唐芋画功太烂,就算能为姜叙的训练带来加成,他也不可能随便答应,毕竟是要付酬劳的。
不过幸好姜叙眼光不差,那女孩身上有种柔和的倔强,她的画也是这种感觉,乍看没什么冲击力,但细观就能感受到温厚的力量。
哪怕不看姜叙的面子,对于唐芋的才情,他也是满意的。
“老板你也太偏心了吧?”齐海没好气道,“我跟你这么多年,我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啊?”
“啥意思?”姜大成瞥他一眼,“让我帮你介绍对象啊?”
“不是……你这么关照姜叙,那不就说明你心里已经认定他是参赛人选了吗?我俩还比什么?”
姜大成拍拍齐海的肩膀,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竞争才能产生动力。你也努力找找自己的‘加油站’呗!”
嘁!齐海不置可否地转过头,他才不稀罕……
但目光重新回到姜叙身上时,心中也不由得掠过一句:“真羡慕。”
少了姜叙的帮助,唐芋只能将板子立在橱柜上继续作画。
她本想如果能适应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婉拒姜叙,不用再让他做助手了。
但事实是,她身高不够,只能踮起脚尖勾勒线条。
一小时过去,她连四分之一的草图还没画好,腰反而更疼了。
唐芋投降了。
但她又不想再经历一次刚刚的不自在……
其实用不自在形容是不准确的,唐芋只是不敢承认。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心动……理智告诉她,这不合适。
这真的不合适。
她喜欢姜叙?
她和姜叙?
这怎么行呢?
唐芋拍打自己的脑门,试图驱逐丛生的杂念。
怎么才能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呢?其实只要……避免独处就好了。
唐芋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
她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陈儒的联系方式,打过去。
“喂!”陈儒刚下课,“唐芋?”
“是我。”唐芋礼貌询问,“现在方便通话吗?”
“方便。”陈儒缓缓走出教学楼,“怎么了?”
“我这边接了一个手绘的工作,但是我腰扭了,需要一个助手,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说到这里,唐芋又补了一句,“我可以付你一部分报酬,因为我也是收钱工作,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陈儒需要钱,父母给他的生活费有限,他一直过得捉襟见肘。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胜任的话,我很乐意。”
“太好了。”唐芋开心地将地址发给陈儒,“你把你的课程表截图给我一下,我看看怎么安排时间,晚上再跟你商量。”
“好。”陈儒挂断电话,打开唐芋发来的地址,越看越眼熟。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姜叙和齐海所在的那家滑板俱乐部吗?
唐芋为什么不直接找姜叙帮忙?
难道是知道他生活困窘,想要侧面给予帮助?
可她不怕姜叙吃醋吗?
自己应该去做这个明显不受欢迎的“电灯泡”吗?
猜不透唐芋的用意,陈儒发短信咨询了尹约。
上次初雪日聚会,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她在做一场音乐剧。为了集思广益,尹约曾找他开过几次脑洞,让他试想一些奇怪的童话故事情节。
渐渐就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问答式的朋友关系。
短信铃声响起,尹约回复了——
哈哈哈看样子唐芋是打算借“异性”故意刺激姜叙了,那你就去助攻她一把吧。记住啊,你的目标是让姜叙摔进醋缸里。
陈儒恍然点头,他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