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气喘吁吁地停在福利院门口。
他拎起滑板，刚要进去，突然又犹豫了。
收到齐海的短信，他想都没想立刻下山，匆忙回到宿舍，洗澡、换衣服，然后火急火燎赶过来……
他打算干什么？
姜叙茫然自问。
他现在就好像形成了惯性思维似的，只要听到唐芋的名字就会下意识地做出一系列反应。
上次发呆协会招新面试，他明明打定主意不去，结果出了宿舍门就碰上了尹约，她感慨要不是因为排了声乐课，她就跟着唐芋一起去湖畔了。
思维接收到唐芋在湖畔的信号，身体便背叛了他。
这一次显然也是如此。
但是他一个主动请过假的人，现在又堂而皇之地跑过来，恐怕要面临一大堆盘问。
还得解释。
还得说谎。
……
他图啥呢？
姜叙被自己搞得很无奈。
干脆趁还没人看到他的时候撤吧。姜叙转身，放下滑板，一只脚刚踩上去，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齐海发他的那张照片里，唐芋正站在一面墙下画画。
应该就是靠近大门的那边。
就看一眼。
姜叙猫着腰绕到一旁，扒着栏杆朝里望。
什么也没看到。
他攀上石台，调整角度，倾斜、倾斜……
唐芋从桶里捞出洗好的画笔，起身，被头顶的一颗脑袋吓了一跳。
四目相对，尴尬了。
“我是来参加滑板俱乐部的活动。”姜叙先发制人。
“哦。”唐芋狐疑地回头张望，还真见到了一群穿着滑板俱乐部T恤的男生，“那你忙吧。”
姜叙伸展长腿踩上栏杆，一跃跳到唐芋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那天干吗逃跑？”
唐芋抬头估量了下栏杆的高度，对于这个人的运动能力持惊叹状。
“问你呢。”
她回过神来：“我……”反正说什么都是搪塞，唐芋破罐子破摔，“我闹肚子。”
姜叙扬眉：“闹肚子？”
“对。”唐芋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正对峙着，一声吼叫传来——
“同学，你是不是翻栏杆了？”
这一喊，许多人朝他们望了过来，包括齐海。
呵！他咧开嘴角，那家伙还真来了。
保安大叔气势汹汹地走出保安室，唐芋趁机溜了，留下姜叙独自面对窘境。
“哎……”姜叙望着唐芋无情的背影，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都多大了，还翻墙！那监控都看得一清二楚。”大叔生气地教育姜叙，“大门好好的开着，有啥事儿你不能进来说？”
姜叙陪着笑脸安抚保安大叔的情绪：“是是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出去，然后从大门重新进来。”
齐海看够了姜叙吃瘪，找了对接的老师帮他说话，保安大叔这才作罢，放他归队。
“老兄，我算是看明白了。”齐海嬉笑着拍了拍姜叙的肩膀，“你是真喜欢那女生啊。”
姜叙不说话，拿着板子闷头向前走。
在唐芋面前出糗让他觉得格外丢脸。
“那针对今天我为你送出的有效情报，你是不是得请我吃饭？”齐海不知趣地缠着姜叙。
“光吃饭哪行。”姜叙指指操场边上的小山坡，“陪你冲一把怎么样？”
齐海脸色登时变了：“你他妈的故意点我是不是？”
姜叙撇撇嘴，极为欠扁地反问：“你觉得呢？”
齐海伸手指着姜叙，突然叫道：“哎！画画那个！”
唐芋转过身。
“你干吗？”姜叙伸手去捂齐海的嘴巴，却被他闪身躲开了。
“姜叙喜欢……”
姜叙擒住齐海，两个人一起摔倒在草地上。
唐芋回过头，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的墙面上。
她都听到了。
可是，即使姜叙真的喜欢她，喜欢的也不过是一个由十九岁的唐芋和三十三岁的唐芋组装而成的意外结合体。
这是不正常的。
唐芋自我洗脑成功，但每次转身时，眼神还是会不自觉地飘向正带着小朋友一起学习滑板的姜叙身上。
他负责教的那个小男孩正是唐芋那天来测量墙壁尺寸时遇见过的宋小星。
宋小星显然很难配合别人的要求，其他小朋友都玩得不亦乐乎时，他却只肯坐在姜叙的滑板上仰望天空中游走的云。
“这是他每天上午都会做的事。”协助此次活动的老师告诉姜叙，“他能一动不动看上一个小时的云，谁喊也不走。平常在学校里，他只亲近那只小猫。”
姜叙虽然没有过和自闭症儿童相处的经验，但是关于这个病症的相关知识也了解过一些。
“小星，跟哥哥玩一会儿滑板好不好？”那位老师蹲下来，耐心地哄劝着。
宋小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老师无奈地望向姜叙，他赶忙表示：“没关系，不用强迫他，我先陪他坐一会儿好了。”
唐芋再次转身时，所看到的画面便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草坪上，旁边还蹲着一只猫。
晴空万里，高大的银杏树为他们遮阴，深绿色的叶片随风摇动，摇下一地斑驳的阳光。
她暗暗记下这一刻的美好。
的确很美好，姜叙也这么觉得。
宋小星不喜欢与人对视，不愿意开口说话，不迎合任何人的热情。
这反而让姜叙自在多了。
他的目光渐渐从天空中下移，落到了远处的唐芋身上。
她认真地挥动着画笔，深蓝色的夜空自她手下慢慢浮现。
刚刚姜叙已经从老师那里听说了，唐芋是受邀来为孩子们创作墙绘的。他真喜欢欣赏她画画的样子，那份专注和投入仿佛让她摆脱了世界的框线，被单独区分出来。
很耀眼。
“漂亮吧？”姜叙不假思索地出声，反正宋小星也不会理他。
哪知道，他突然接了一句：“漂亮吧。”
姜叙吃了一惊：“你……”他不可思议地问宋小星，“你刚刚是不是跟我说话了？”
宋小星起身，猫咪也跟着起身，他们一起朝着唐芋的方向去了。
唐芋完成墙绘，拿着草图站到远处仔细观察了片刻，确认所有细节都已还原，包括那颗猫咪形状的星星。她舒一口气，摘下围裙，转身。
宋小星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认真涂鸦。
“你在画画吗？”她惊讶地走上前，宋小星却扔下树枝，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地上是一幅线条凌乱的随性之作，但还是能看出他将地面视作天空，画了很多形状古怪有趣的云朵。
唐芋一一欣赏着，仿佛从中看到了郑冬笔下充满童趣的画作。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因此在邓老师过来验收墙绘作品时，唐芋将地上的那些云彩指给她看，并且主动提出：“我可以定期来教宋小星画画吗？他好像挺喜欢的。”
“你愿意来我们当然欢迎。”邓老师和气地说，“不过，小星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愿不愿意配合全凭心情。不知道你留意到了没有，今天他一次也没上过滑板。”
唐芋明白邓老师的顾虑：“我不会强迫他的，如果他不喜欢我就陪他坐着看云。就像刚刚那个男生……一样。”
“行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随时联系我。”邓老师望向唐芋完成的星空图，禁不住感叹，“果真画如其人，你的画就像你这个人一样美好。”
唐芋被夸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悠忽之间，似乎瞥到宋小星的那只猫咪钻过栅栏，往山坡上跑去了。
谢绝了邓老师的午饭邀请，唐芋收拾好各类画材，准备离开。
滑板俱乐部也结束了此行，正在楼前排队合影。
唐芋不想和姜叙撞在一起，干脆将颜料桶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磨磨蹭蹭地重新分装，打定主意等他们走了再离开。
姜叙望着蹲在墙边的唐芋，画已经画好了。
似乎也有老师过去验收过了，她还待在那里干吗？
想避开他？
除此之外应该也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了。姜叙无奈地叹了口气，随着队伍向前。
有位老师慌张地从食堂跑出来，拦住他们问：“有谁看到宋小星了吗？”
大家都摇摇头。
“奇了怪了，跑哪儿去了。”老师急匆匆返回办公楼。
唐芋似乎听到了老师的问话，她起身走向福利院里的那个小山坡。
姜叙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远去。
齐海回头看他一眼，了然地笑了笑，随即招呼其他人先行离开，他退到姜叙身边，挤眉弄眼道：“追啊兄弟，等啥呢？”
“边儿去！”姜叙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但下一秒钟，他抬脚朝着唐芋离开的方向跑去。
“死鸭子嘴硬！”齐海一脸“我磕的CP是真的”的满足样儿，掏出手机录了个视频，准备下次好好羞辱姜叙。
“唐芋！”姜叙边向上爬，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山坡不算高，但太久没有打理过，树木杂乱无章，野草茂盛，难怪山脚专门用小栅栏围了起来，一旁还竖着一块手写的牌子：禁止私自上山。
大概是怕小朋友们看不懂，禁止的后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叉号。
唐芋应该是怀疑宋小星爬到山上去了。
“唐芋！”他又喊了一声。
先是出现了“喵呜、喵呜”的猫咪叫，而后才听到唐芋的声音：“姜叙吗？”
“是我！”姜叙仰起头张望，“你在哪儿？”
唐芋从一棵树旁探出半颗脑袋：“这儿，小星扭到脚了。”她招呼他，“你快过来！”
不知怎的，姜叙的鼻子蓦地一酸。
她没有让他走开，她让他过来。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