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直接注销了使用多年的QQ号。
安静了。
她长舒一口气，把手机丢到一边。
尹约敲门进来：“唐芋！”
“嗯？”她探头，“你们这么快吃过饭了？”
“对啊。”尹约揉了揉眼睛，“实在太累，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散了。而且你和姜叙都不在，我们仨也没意思。”
“姜叙也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尹约回忆了下，“反正你刚走没一会儿他就走了。哎，对了，你QQ号怎么回事？我给你发照片提示用户不存在。”
“啊，被盗号了。”唐芋随口扯谎，“先不用发了，留在你那里吧。”
“现在还有人盗号啊！”尹约义愤填膺道，“太可恶了。”
唐芋笑笑：“没什么，本来我也不太常用。”
“行吧，那我回去洗澡睡觉了。”尹约离开前又提醒她，“注册新号之后告诉我。”
“好。”唐芋应着，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注册了。
她甚至觉得应该把电话号码也换掉。
还得跟父母商量一下搬家的事。
大学还剩三年，不过大四下学期开始基本就可以离校去实习了。她到时候就选一个远一点儿的地方去画画，不和任何人联络，也不透露自己的去向。
……
唐芋一步一步盘算着，但她知道，这些看起来很简单的步骤，可操作性并不强。
换手机号码还好，但搬家怎么可能是一句话的事儿，且不说大四下学期能不能顺利找到适合实习的城市，能不能跟校方保密，能不能瞒过所有人……从大二到大四的这段漫长时光里，她会被允许留在这里吗？
就算她侥幸地熬过了大学，那之后就真的能够完全脱离郑秩、脱离未来的轨迹吗？
十二年的时差，她要拿出多少幸运值去应对这么多的变幻无常。
唐芋拉高被子遮住自己，鼻子酸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爱情让她忘记了被随意抛回过去又抛到未来的事实，这一年里，唐芋乘着情绪的过山车，在环形道上极速跌宕，绝望过、希望过、颓丧过、奋力过、放弃过也追寻过。但她历经挣扎，最终却只能回到原点。
她还以为自己获得了什么，给予了什么，事实上，一无所有。
不仅如此，唐芋还将姜叙拉进了糟糕凌乱的现实里。如果某个时刻，她突然回到了2022年，留给姜叙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
期末考试临近，唐芋开始拉着姜叙一起跑图书馆自习室临阵磨枪。有些科目是开卷考，只要熟悉相关知识点就好，可是本系的专业课，如果不努力恶补一下，恐怕就只能坐等挂科了。
虽说已经是大学生了，但成绩太难看依然是丢脸的。
专注学习有助于遏制胡思乱想，唐芋暂时忘却了自己复杂的双重身份，抛开了郑秩、以及关于未来的一切，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坐在他们背后的也是一对情侣。
他们已经在商量下个学期的选修课要报哪些科目，为了能够多一些在一起上课的机会，男生一鼓作气地选了四门。
“太多了吧？”女生小声问，“会不会太累了？”
男生态度坚定：“跟你一起上课，不会累的。”
唐芋微微弯起嘴角，她也很想跟姜叙一起上选修课。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姜叙伸手在她眼下轻轻敲了敲，唐芋扭过头去，他一只手撑着脑袋，表情懒懒地：“你要想报，咱们也报呗。”
唐芋注视着他，极力克制着点头的动作：“再说吧。”
“再说？”姜叙挑眉。
“嗯。”唐芋避开他的目光，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到时候再说。”
姜叙微微瞥了瞥嘴，这家伙，又开始模棱两可了。
-
从自习室出来，两个人正商量着要去吃点什么纪念一下死去的脑细胞们，唐芋忽然想起，她和许宋约的见面时间正是今天。
上网查询了下那家咖啡店的地址，离他们学校还挺远的，唐芋焦急地跑到路边拦出租车，姜叙却慢悠悠地将她扯了回来。
“只剩四十分钟了，坐公交车来不及的。”唐芋抬头跟他解释，这才发现姜叙的嘴角竟噙着一抹笑意。
“那就让他等着。”
“啊？”唐芋不安地，“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姜叙拉着她踏上刚好进站的一辆公交车。
中午，车厢里乘客不多，他们在后排找了个相邻的位置坐下。
姜叙始终扬着嘴角，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这让唐芋大惑不解：“许宋找我，你怎么这么高兴？”
“你这人。”姜叙低声笑着，“别人高兴你也要管。”
“不说算了。”唐芋赌气地转过头，朝窗外看去。
温度接连升高，街上不少女孩子都换上了颜色清新的裙子。
为了方便画画，唐芋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裙子了，不仅如此，她有不少衣服都染上了洗不掉的颜料，包括她今天穿的的这件米色衬衫。就连去海边，她也没有准备什么漂亮的衣服，为此，拍照时还被尹约奚落了一通。
姜叙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她的装扮，当然，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审美异于常人。
上次唐芋在SHOW品牌活动现场工作时穿的那件涂抹得左一块红、右一块蓝的白衬衫，反而得到了他的青睐。
“把它留好。”一起回学校的路上，他极为郑重地嘱咐她。
唐芋当时简直哭笑不得：“留它干吗？”
姜叙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就穿这个吧。”
在那条人来人往的校道上，他就这样淡淡地许诺了未来。
公交车停靠在新的站点，阳光穿透车窗，直射进来，唐芋回头，见姜叙端坐在座位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他的眼睫十分浓密，平展的眉形中和了往日的威严感，使他看起来亲和多了。
唐芋抬手，帮他遮住晃眼的阳光。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坐到他们前面。
小婴儿趴在妈妈肩膀上，晃着小脑袋，好奇地盯着唐芋。
唐芋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他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担心吵醒姜叙，唐芋伸出食指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似的，咿咿呀呀地回应她。
“妈……妈妈……”他舞动着双手，使劲伸向唐芋，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唐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小婴儿的脸变成了儿子郑冬的模样。
“我不是你妈妈。”她生硬地强调，“别叫了，我不是你妈妈。”
小家伙“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起来，年轻的妈妈回头不满地瞅了唐芋一眼，赶忙将孩子抱到身前安抚。
与此同时，姜叙睁开了眼睛，问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唐芋表情极为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有点儿晕车。”
-
姜叙将唐芋送进咖啡店，有意跟等得不耐烦但又不好发作的许宋打了个照面。
“我在外面等你。”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许宋，“好好聊。”
虽然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跟着来了还要特意避嫌，但唐芋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嗯。”
出了咖啡店，姜叙随便在街边找了张长椅坐下。
有人拿着一叠传单走过来，边朝过往行人的手中递，边高声介绍着：“海景现房，紧邻商圈，居住投资两相宜。”
“哥们儿！”姜叙叫他，“过来聊聊。”
唐芋推开店门，映入视线的便是姜叙与别人聊得火热的场面。
她走过去时还以为他遇到了熟人，结果一听，对方竟是房产业务员。
“结束了？”姜叙抬头看了看她。
“嗯。”和许宋坐在一起，唐芋觉得度秒如年。
而且许宋今天突然极其反常地尬夸了她一通，还真诚表示要将整个儿童民宿的项目给她做。态度转变得令人匪夷所思。
唐芋都怕了。
“稍等我一下。”姜叙又和对方寒暄了几句，而后将传单卷起来拿在手里，起身招呼她：“走吧。”
“你要买房？”唐芋指指传单。
姜叙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你也太超前了吧。”唐芋笑笑，“大一都还没结束呢。”
“早做准备比较好。”
“做什么准备？”
他扭头注视着她：“你不是喜欢海吗？”
唐芋怔住了。
姜叙真的开始为他们的未来打算了。
回去的公交车上，唐芋又坐在了与来时相同的位置。
明晃晃的阳光里，刚刚那个叫她“妈妈”的小婴儿仿佛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车子行驶带来些微的颠簸，唐芋随着轻轻晃动，渐渐的，似乎晃回了去年暑假。
她从三十三岁返回十九岁，被迫抛弃了母亲的身份，抛下了年幼生病的儿子。
铺天盖地的愧疚让唐芋觉得连从床上起来喝口水都是罪恶。
如果现在，她对于发生的一切放任不管，继续心安理得地留在姜叙身边，那么不久的将来，迎接她的很可能又是一张巨大的愧疚之网。
最重要的是，姜叙不应该承受这些。
他太好、太好了。她不能将他拽入深渊。
所以或许……
是时候做离开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