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准备呢?
深夜,唐芋翻看着已经快要被她画满的那个速写本。
一页,一页,每一笔都与姜叙有关。
眼睛很快模糊了。
唐芋合上速写本,再等等,她告诉自己,哪怕再等一个小时。
从一个小时推至一天,从一天推至两天,小心翼翼地度过了一周,什么也没再发生。
没有出现奇怪的人,没有遇到重合的事件,郑秩的闯入也告一段落。
追在身后的步伐消失了。
一切戛然而止。
即便如此,唐芋内心的恐慌并没有止息。
睡觉时,她总是觉得有人正站在黑暗中凝视她;走路时,背后跟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哪怕身处人群,也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拉进了某个特写镜头里。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无时无刻的战战兢兢让她变得过分敏感、焦躁,时常陷入幻想的沼泽。
身边的每个人都察觉到了唐芋的转变,但是,他们的关心非但没能让她获得安慰,反而更焦虑了。
她根本没办法解释真相,只能说谎。
独自承担重压已经非常痛苦了,唐芋没有心力应对他们对她随口敷衍的挑剔。
她的经历,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包括姜叙。
“你到底怎么回事?”一起吃晚饭时,他语气温和地问。
唐芋安静地望着他,半晌后,夹起一颗丸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没事。”
姜叙回视着她:“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唐芋不说话,只是一颗又一颗地吃着那盘炸丸子。
“唐芋。”姜叙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不说没人能帮你。”
她的手顿了顿,眼眶一下子热了,就算说出来也没人能帮她。
唐芋继续埋头狂吃。
她要把嘴巴塞满,才能克制住那些叫嚣着想要涌出来的伤人的话。
姜叙放下筷子,倒了杯水放到她手边:“要不要再给你叫一盘?”
唐芋摇头,眼泪随之落了下来。
在姜叙平和的目光里,她就这样一颗接一颗地吃完了整盘炸丸子。
走出餐馆,下雨了。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呆望了一会儿脚步匆匆的行人,姜叙突然牵起唐芋的手,一步迈进了雨里。
雨点兜头浇下来。
唐芋抬手遮住额头:“你干吗?”
“玩儿呗。”姜叙说完便扯着她向前跑。
他的步子太大,唐芋一路跟得踉踉跄跄。
两个人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停下。
“一点儿也不好玩。”唐芋气急败坏地撩开黏在脸上的头发,“都淋湿了。”
“好了。”姜叙笑笑:“你现在有理由冲我发火了。”
唐芋愣愣地抬起头。
“狂吃不能泄愤,只会把自己吃吐。”他慢悠悠地解释着,“你那体格不经造,还是蹂躏我吧,安全,无副作用。”
唐芋想笑,但又觉得鼻酸眼热。她上前两步,走到姜叙身边,真的抬手狠狠捶了他两下。
“负面情绪消耗多少了?”姜叙问她。
“百分之零点一。”
“哇!”他夸张地感叹,“你这攒得可够满的,请继续。”
唐芋扬起嘴角,她擂鼓一般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肩膀,许久之后才仰起脸来:“不管用。”
“不管用你现在才说?”姜叙斥她,“胳膊都快被你捶断了。”
唐芋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而后退开:“负面情绪消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姜叙垂眸望了她半晌,突然道:“过来抱抱。”
说着他张开双臂,像在迎接一个朝他奔来的小朋友。
姜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什么好担心的。”
雨中昏暗的小巷,唯一一盏路灯孤单地亮着,唐芋贴紧姜叙,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把这一刻打包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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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许宋介绍,唐芋与儿童民宿的老板见了面,顺利签下了墙绘项目。
对方客气地与她商定完工日期:“一个月够吗?”
“两周就可以。”
唐芋主动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一边应对忙碌的期末,一边往返于郊区民宿,时间填得严丝合缝,就可以避免再次被负面情绪俘获。
姜叙也很忙,俱乐部最近有场滑板赛,许多知名滑手同台竞技,机会难得。
下午没课,姜叙在俱乐部训练场地死磕新动作到晚上九点,其他学员都走了,碗池里只剩他一个人。
练累了,他懒得回休息室,干脆直接在碗池里躺了下来。
那个雨天之后,姜叙没再追问唐芋究竟为什么焦虑烦躁。
认识久了,也大概摸清了她的脾气。不想说的事情,不管问她多少次,她总能想出无数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搪塞。
姜叙也好奇,也郁闷,但他不愿因此强迫唐芋改变自己的处事习惯。既然现在不想说,那就等她以后再说呗。
脚步声传来,姜叙警觉地一跃而起。
他怕哪个冒失鬼直接从上面滑下来,撞伤他。
尤其是脸,就像姜大成说的,他的脸现在很金贵。
齐海从上面探出一颗脑袋:“练完了?”
“嗯。”姜叙点头。
“上来聊会儿。”
姜叙有点儿搞不清楚他搞什么名堂。自从开始频繁参加各种品牌活动,齐海跟他就慢慢疏远了。
他大概是看不惯他把“梦想”商业化,但姜叙没办法,他需要钱。
各方面都需要。
齐海递给他一罐啤酒:“本来还以为你不会参加比赛了。”
姜叙微一挑眉,果然没猜错。他拉开啤酒罐拉环,仰头喝了一口。
“你那脸不是得重点保护嘛,毕竟是门面。”
姜叙瞅他一眼:“你他妈的大晚上回来找我就是为了阴阳怪气的?”
齐海“吃吃”地笑了起来,姜叙不屑于理他,收拾东西准备闪人。
“我以为你忘了滑滑板的初心。”齐海收住了笑声。
姜叙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有的人生来什么都有,但有的人什么都得靠自己争取。”顿了顿,他继续道,“为什么每次比赛我都拼命?挑战极限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原因,我得赢,赢了才有奖金,有名誉,有价值。初心?那玩意儿我早就要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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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与愿违的是,隔天去俱乐部训练时,姜大成告诉姜叙,他有一个之前签约的广告正好和比赛日期撞了。
“不去拍会怎么样?”
“要付违约金。”姜大成一副很难办的表情:“这事儿确实是我的疏忽,但违约金的数额实在太高了,咱们俱乐部要赔这一笔就得元气大伤。”他瞄一眼姜叙,恳切的与他商量,“这次比赛能不能让给齐海?下回你再参加,行吗?就当帮帮你大成哥。”
姜叙想了想,才道:“广告报酬,多给我两成。”
姜大成完全没有想到姜叙会提这个要求:“行是行,但你最近很缺钱?”
“对。”
“交学费?”
“买房。”姜叙站起身来,“没别的事我走了。”
“不是,你等会儿。”姜大成觉得不可思议,“你一大学生那么着急买房干吗?”
姜叙的脑海中浮现出唐芋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奔向他的景象:“想有个家。”他问姜大成,“这事儿不值得着急吗?”
姜大成无话可说。
姜叙刚回到训练场地,齐海便被姜大成叫走了。
又滑了一会儿,姜叙去冲澡换衣服,打算提前结束去民宿接唐芋。
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撞上了小黑。
“叙哥。”他气喘吁吁地叫他,“老板说换海哥比赛了,你怎么不参加了?”
姜叙把双肩包斜背到肩上,不紧不慢地回答:“有事儿。”
“可是你是我们队里的全能王啊,而且,能和滑板大神较量的机会千载难逢,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姜叙笑笑:“你那么激动干嘛?”他拍拍小黑的肩,“我真有事儿。”
转出过道,齐海拎着滑板迎面走来。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姜叙淡淡吐出两个字:“加油。”
-
姜叙跑了个空。
他本来想给唐芋个惊喜,结果来到民宿发现锁门了。
“你在哪儿呢?”他打电话给她。
“刚回宿舍。”唐芋打了个哈欠,“颜料拿少了,我就提前回来了。你还在俱乐部?怎么这么安静?”
既然惊喜失败了,也没什么必要让她知道了。
姜叙随口应道:“嗯,那你今天早点休息。”
“确实好累。”虽然才刚过七点,但唐芋已经摊在床上了,“你也别练太久,下周要比赛了,悠着点。”
“好。”
结束通话,唐芋把手机放到一边,正要沉入梦想,铃声又响了。
她无奈地接起来。
“喂!”
“唐老师。”
唐芋拿下手机看了看,是齐海。“怎么了?”
“唐老师。”他拖着长音又叫她一次,“我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自私自利的人呢?”
“说什么呢……”唐芋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是喝得不少。”齐海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酒后才能吐真言。”
真家伙怎么跑来跟她发酒疯?唐芋耐着性子道:“你想吐什么真言,我洗耳恭听。”
“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决狠厉,“你把姜叙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