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郑秩拍拍她的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
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姜叙挡在唐芋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别瞎套近乎。”
上来就挨了一拳,郑秩竟也没有表露出不爽,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充满了同情:“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正准备揽着唐芋一起离开,听到他的话,姜叙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我能理解你的暴力,毕竟是在那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郑秩起身,“我只是搞不懂,你这种人是怎么好意思交女朋友的?你妈不都被你爸打跑了吗?你现在跟唐芋在一起,不是等于故意害人家吗?”
正是晚饭过后的时间,宿舍门口人来人往,姜叙原本就惹眼,周遭虽然没有人驻留,但也都毫不例外地支棱起了耳朵。
唐芋扯了扯姜叙:“走吧,我们赶紧走。”
“没关系,让他说。”姜叙语气沉着。
从小到大,只要与人对峙,别人总要拿出这点儿破事来攻击他。
姜叙已经被迫习惯了。
他们不想担责,毕竟语言砸出的伤痕是肉眼看不到的。
没人能轻易给他们定罪。
所以,这些掖着藏着偷偷摸摸只敢在他面前逞一时口快的龌龊家伙,姜叙早就学会不放在眼里了。
他比别人更清楚自己的为人。
“说够了?”姜叙扶唐芋站好,向前两步,抬脚狠狠踹向郑秩。
他随着那股力道移动了半米远。
唐芋惊呼一声,捂住了嘴巴。
姜叙蹲到他面前,目光冷厉:“为什么打你你心里还没点数吗?”他叹口气,“按说你这大老远地过来,我们本应该尽地主之谊的。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要还能遇见你,哥们儿就帮你摆一桌。”
话里话外充满威胁的意味,郑秩不傻,他恼羞成怒道:“你再怎么跟我横也没用,谁能和唐芋在一起谁才赢,我父母健全、家庭和睦,你呢?妈妈跑了,爸爸家暴,儿子能是什么好人?我妈甚至还支持我追求幸福,你呢?”
我妈,我妈……
熟悉的窒息感压倒性地淹没了唐芋。
当初,她就是在这种婚姻里逐渐失去了自我和自尊。
唐芋强忍着作呕的心情,拽着姜叙向前:“我们走吧,求你了。”
-
公交车摇摇晃晃到站,一路沉默的两个人牵起彼此的手,一起下车。
唐芋走得很慢,姜叙腿上有伤,刚刚和郑秩又起了冲突,不知道会不会更严重。
偏僻的夜路十分寂静,视野辽阔,月亮和星星格外明亮。
以往唐芋画完画独自走这段路时总会忍不住小跑起来,而现在,因为姜叙,那些想象中的恐怖场景都消失了,他们踏着一地银晖,在温柔的夜风里徜徉。
“你什么都不问吗?”唐芋望向姜叙。
他也转过头来:“你想说吗?”
唐芋犹豫了,她想说,但她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不用为难,我也不怎么好奇。”
唐芋呼出一口气,她好像又说废话了。
掏出钥匙,她快走几步去开门,手臂伸出去的瞬间,脚下突然踩空了。
她几乎还来不及惊叫,整个人就开始缓慢地下坠。
明明上一秒钟还是在平地上,但此时此刻,唐芋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半空中。
视线里是不停闪烁的星星。
这一幕很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从医院天台跌落的场景。
她回到2022了吗?
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唤,但唐芋完全听不清对方喊的是什么。
她很努力地分辨,终于发现那其实是两个声音。
“妈妈!妈妈!”是郑冬的声音。
唐芋想要回应,但是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边,则是姜叙的声音。
“糖芋圆。”他温柔地叫她,“糖芋圆!”或许是见她不作回应,姜叙突然拔高了音调,“唐芋!”
下一刻,幻境消失了,唐芋看着手中的钥匙,惊魂未定地回头跟他确认:“我刚刚一直在这儿吗?”
“你在发愣。“姜叙放下手里拎的东西,拿过钥匙开门,“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
唐芋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进去。
姜叙按下电灯开关,灯光明明灭灭地闪烁。
“坏了吗?”姜叙按灭,又重新打开,这才恢复正常。
“颜料放哪个房间?”他问唐芋,回过头却见她脸色惨白。
姜叙不知道,刚刚灯光闪烁的瞬间,唐芋眼前的景象是2022年,郑冬骨折手术后住的那间病房。
病床上的小家伙甚至对她笑了笑。
-
唐芋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画笔上,不去深究再次频频出现的幻境,将郑秩带来的不安全部放下。
一笔一笔,她勾勒出的是姜叙小时候未能实现的心愿。
郁郁葱葱的丛林里,小男孩趴在狮子身上,睡得甜香。
室外很安静,怕打扰她,姜叙一直待在客厅里,中途唐芋听到他离开出去了一会儿,似乎是买了吃的回来,但开门见唐芋仍在画画,他什么也没说就又离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唐芋疲倦地眨了眨眼睛,整个画面基本已经全部完成,只剩一些细节还需要精修一下。本想一鼓作气搞完,但手臂一直举着,十分酸痛,她决定先出去休息一会儿。
唐芋从梯子上下来,离地面还有一级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朝着身后倒去。
摔在了地板上。
她吓了一跳,正准备起身,灯突然灭了。
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唐芋还是一下子辨别出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又闪回2022年的医院病房了。
意识很清醒,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无法动弹。
唐芋努力睁大眼睛,走廊上光线昏暗,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很重很重的呼吸声。
仿佛正在垂死挣扎一般。
她试着转头,没有用,张开嘴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各种努力尝试过之后,唐芋终于确定,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或许,这一切根本不是幻觉。
此时此刻,她很可能真的已经回到了2022年。
不行!
她还没有和姜叙好好告别。
恐惧中,唐芋将所有意念集中在姜叙的名字上。
沉默地呼唤他。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姜叙冲了进来。
他一把扶起唐芋,满脸怒容:”你怎么还把门反锁了?”
姜叙垂头检查了下她脚踝的磕伤,淤青一片:“疼了吧?”他没好气地冷哼,“幸好电视柜里有钥匙,不然你还得赔扇门。以后咱不接这种项目了,太危险。”
唐芋盯着他,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受够了。
这种随时可能失去他的恐惧感。
见她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姜叙叹了口气,语调缓和下来:“好了好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听到你摔了,又进不来,实在很上火。不过唐芋……”他端起双臂,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我有那么吓人吗?咱俩也不是第一回共度长夜了,你至于把门反锁吗?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有危机意识。”
唐芋吸吸鼻子,没说话。
“怎么不吱声了?问你呢?”姜叙碰碰她的肩膀,“你是对自己不放心,还是对我不放心?”
唐芋拉他并排躺到地板上:“往周围看看。”她提醒他。
墙上栩栩如生的画面随着姜叙转动的目光在记忆长河里展开。
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独自躺在卧室小床上的小男孩。
门外是吵吵嚷嚷的摔打声,他盯着反锁的房门,想象自己置身于茂密的丛林里,紧挨着一头狮子。
在年幼的姜叙的幻想中,只有野兽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
但是现在,这个比自己矮了快一头的女孩子,将童年里的梦境搬到了他面前。
姜叙揽过唐芋,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脑海中翻涌着不同的画面,但都与她有关。
或许人的第六感也是一种自救方式。
在那间热闹的大排档里,唐芋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愿意分他一些好运气的人出现了。
那之后,姜叙开始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可能就是因为他早已料定了,抱住她,就能够抱住满怀温暖。
也可以说,他糟糕狼狈的人生里,因为遇见了唐芋,才渐渐变得不虚此行。
“姜叙。”唐芋轻轻唤他。
“嗯?”
“你滑滑板的时候不是有很多腾空的动作吗?那种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姜叙仔细回忆了下,才道:“什么都不想,放空,感受风。”
“风?”
“速度越快,风会越强。”
唐芋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就把我当作你滑滑板时遇到的一阵风吧,就好像一个动作结束,你从空中落地,风也停住。”
姜叙不解:“什么意思?”
唐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但就算如此,只要你下一次起跳,风还是会重新出现,风永远都在,就算我不在了,风也永远在。”
“你打什么哑谜呢?”姜叙笑了。
唐芋凝视着他好看的嘴角,柔声道:“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