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呢?“半晌后,姜叙问她。
每个人都知道哪里才是姜叙的弱点,唐芋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我怕了。”她说,“你的家庭,你父亲,还有你,都让我害怕。”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姜叙坐起身,温柔地抚开唐芋额前的乱发,“糖芋圆,我们不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姜叙用了恳求的语气,唐芋不忍看他:“可是我没有开玩笑。”她埋头继续说着,“我爸妈不同意我和你交往,我妈之前说家暴会遗传,我还不信来的。但是现在一想起你打人的样子,就有阴影。”她顿了顿,努力说完了下面这句,“你可能不知道,你打人的时候,跟你爸一模一样。”
姜叙定定地望着她:“你认真的吗?”
“对,我认真的。”唐芋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而且你也知道,我理想中男朋友的职业是医生,这么看来,你各方面都跟我的要求不符合。所以郑秩说得没错,你给不了我幸福。”
姜叙突然拔高了音调:“我能不能给你幸福这种事,为什么要交给别人评判?”
“因为郑秩家世好,条件优越,任谁看他都比你更值得信任。”唐芋红着眼眶回吼,半晌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总之,我已经决定了。”
房间里流淌着时间行走的声音,光影逐渐变淡,天快亮了。
姜叙垂头坐在一旁,有那么一会儿,唐芋错觉他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敢猜。
此时此刻,但凡涌现出一丝犹豫,唐芋心中摇摇欲坠的坚定就会坍塌。
“早班公交车应该很快就能发车了。”她站起来,背对着姜叙,问:“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姜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人生这条漫长的赛道上,所有人都被他伪装的漫不经心欺骗了,只有唐芋看出了他的逞强,所以……
“唐芋,我还以为你是来为我加油的。”姜叙遗憾地低声笑了笑,“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
唐芋捏紧手指,努力压制着情绪,淡淡开口:“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别道歉。”姜叙来回摆弄着落在地上的那支画笔,“你也没什么错。”
没有错,就不必谈原谅。
唐芋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姜叙手中起起落落的画笔,眼睛发酸。她收回目光,来到画好的墙绘前,重新调和颜料,补充缺失的细节。
“客厅有三明治,走之前吃掉。”这是他对唐芋说的最后一句话。
姜叙无声地走出房间。
一扇门,又一扇门在身后合拢。
唐芋想象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颤了颤,画笔脱落,颜料溅在衬衫上。
蓝色的,圆形的,仿佛一个忧伤的句点。
-
分手比想象中容易。
此后的每一天,唐芋从床上醒来,盘算今天要做的事情,发现从中找不到姜叙的名字时,总还会有些恍惚。
就连她的室友们,身边的朋友,在提起他们时,也总是迟疑。
“你们真的分手了?”
“就这么分手了?”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确定不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
……面对这些问题,唐芋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她一次也没哭过。
如常吃饭,上课,考试,睡觉,为暑假做准备。看不出一丝难过。
为此,尹约还特意单独找她吃了顿饭,她拎出一提啤酒,用力拍拍唐芋的肩膀,告诉她不要再憋着了,想哭就哭出来。
唐芋一口气喝下大半罐,笑嘻嘻地反问:”我干嘛要哭啊?“
“你真的一点儿也不伤心?”尹约不死心地问。
“不伤心。”
“到底为什么?我真的想不出理由,姜叙那家伙明明喜欢你喜欢的都要疯了,怎么可能就这么分手了?”
唐芋仍然笑着:“这样对我们都好。”
每当汹涌的悲伤袭来,她也是这么自我安慰的。
唐芋相信,放开姜叙,让他回归正常的、没有她存在的生活,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她是一个违规的人,靠近她是有危险的。姜叙没理由为她的胡作非为承担责任。
一切都是唐芋单方面的任性,她擅自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道,迫使姜叙的生活与她相交,还曾妄想这些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仔细想想,不过是因为她太心虚,拼命在自圆其说而已。
所以她没脸哭,不仅是为了保留成年人的最后一点体面,更多的,是怕被姜叙察觉到什么。
她的分手托词原本就站不稳脚跟,如果姜叙细究,唐芋甚至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躲起来,假装淡然自若。
周到告诉她,姜叙退出了发呆协会,她笑着说:哦。
姜叙的室友告诉她,姜叙好几次在宿舍喝酒,被学生会的人抓了,记过处分。她也事不关己地:哦。
齐海告诉她,姜叙连续好几天睡在俱乐部训练场里,有次被一个下碗池的学员当场撞飞了。她顿了顿,还是说:哦。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后,唐芋收拾好行李,正准备赶火车回家时,接到了陈儒打来的电话。
他说,齐海在赛场上摔了,重伤昏迷,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姜叙整个人都崩溃了,他在医院大吵大闹,谁都拦不住,最后被保安带走了。
”你安慰安慰他吧,姜叙肯定觉得,齐海是顶替他才去比赛的,所以心里恐怕一时半会儿过不去这道坎儿。“
一瞬间,唐芋想到了去年十一假期的时候,钟上忌日那天,姜叙一个人坐在宿舍楼下的小广场上喝酒,月光下,他抬头问她,可不可以也给他刷上白漆。
“我知道了。”她说。
然而,唐芋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起的雨,最终开口道:“去火车站。”
她没去医院。
唐芋躺在漆黑的火车卧铺车厢里,眼泪一次次浸湿脸颊。
从她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和姜叙就只能各自面对苦楚了。
他们的人生是交错的,之前发生的种种美好不过是假象。
已经错了很多,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放在枕边的手机持续震动,唐芋下意识地觉得一定是姜叙。
没有给自己验证的机会,她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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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唐芋拿之前画画的收入给父母报了旅行团,软磨硬泡终于让他们同意去国外旅行。
这是唐芋所能尽到的最后的孝心。
她已经时刻准备着要返回2022年。
唐芋每天往返于之前穿越时途径的地点,一年前,她就这么做过,一年后,她再次重复当时的行径。
可见,人不可能在过去改变什么。
暑假里,尹约来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告诉她,齐海还没醒,姜叙一直留在医院陪着他。
另一次是告诉她,齐海醒了,奇迹般的脱离了危险,姜叙坐下周六的火车回去。
朋友们对于他们的分手总是心怀遗憾,话里话外都带着试探,只不过,唐芋的每次回应都无法让他们满意。
“你怎么回事啊唐芋?”尹约在电话里极为痛心地问,“老觉得你好像要跟整个世界告别了似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算没男人了,咱们姐妹照样过得风生水起,爱情只是生活里的一部分,这话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唐芋笑笑:“我真的没事。”
尹约长叹一口气:”随便你们两个吧,明明满脸写着放不下,还非得嘴硬。“
唐芋的确是嘴硬。
走在路上,远远传来滑滑板的声音,她的心跳都会不自觉地加快。
她看每个人的背影都像他。
无数个深夜,她一遍遍按出姜叙的手机号码,最终却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全部删掉。
郑秩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她的住址,站在门外锲而不舍地敲门,唐芋直接报了警。
大概是见她态度坚决,那之后,郑秩再也没有露过面。
有些人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恶作剧般的将你的生活推向深渊。
接着,他拍拍手离开,随便你跌得粉身碎骨,和他毫无关系。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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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到了姜叙回来的日子。
他和父亲闹得那么僵,应该不会回家,大概率还是住在钟上家里吧。
唐芋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见过姜叙了,与他无关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了无痕迹。
火车到站时间越来越近,唐芋捧着一本书,坐在贴满周杰伦海报的书桌前,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窗外又在下雨了。
雨势不大,但还是扰人。
唐芋忍无可忍地起身,她将所有窗户全部关严,室内安静下来,只剩她的呼吸声。
又坐了一会儿,唐芋还是抓起雨伞出了门。
在出租车上,她一遍遍告诫自己,就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绝对不能上前,绝对不可以跟他说话,绝对不能拥抱他。
车子停下,唐芋脚步飞快地冲向出站口,雨变大了,但她完全忘了撑伞。
姜叙乘坐的那趟列车早已经进站,往里张望了一会儿,唐芋失落地转身步向公交车站。
她错过了他。
身上的T恤都淋湿了,她坐在站台广告牌中间的座位上,茫然地望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人人都有归处,真令人羡慕。
停在身前的公交车载着慢慢一车厢乘客驶离站台,唐芋抬眼,突然愣住了。
姜叙就站在马路对面的站台上,他还是黑衣黑裤,身形笔挺如一棵树,手边放着行李箱和那张画着黑鸟的滑板。
他瘦了很多,脸部棱角更显锐利,表情冷淡地注视着她。
唐芋慌了。
她起身疾步往前走,但还是在拐进一条巷子之前,被人拽住了手腕。
首先涌来的是属于姜叙的气息。
熟悉又强烈,唐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放开。”她说。
姜叙没理她,俯身从唐芋手中夺过那把雨伞,撑开,将伞柄塞进她的手里。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唐芋抬起头就可以碰到他的下巴。
“生日快乐。“
姜叙的声音轻轻地落在头顶,但很快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