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之后,唐芋再也没有见过姜叙。
本以为是他有意避开了自己,后来才得知他退学了。
“上学期叙哥就一直在留意复读的事情,他想重新高考,去医学院。”
姜叙的室友告诉她时,唐芋很震惊。
“为什么?他有说原因吗?”
“叙哥之前说过想去海边生活,他觉得医生这种职业不受城市限制,也不太容易被淘汰。”室友瞄她一眼,“我猜可能是为了你吧。谁都能看出来,叙哥心里其实一直没放下你。”说到这儿,他忽然沉沉叹了口气,“你根本想不到,他有多喜欢你。”
唐芋愣住了,回想过去,她的确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医生这个职业的好感。
不仅如此,提分手时,她还特意借了这个幌子。
可是,她都已经决绝地抛弃了他们的未来,姜叙为什么还要独自坚持?
退学,复读,重考……
她不是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了吗,不要为她放弃任何事。
唐芋无数次拿起手机,终于下定决心拨通姜叙的电话时,却发现他的号码已经注销了。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女声提示一次次在耳边响起,唐芋仍然不死心地重拨,直至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太晚了。
姜叙办妥了所有手续,根本没有给她干涉的机会。
唐芋提出分手的初衷是不改变姜叙的人生轨迹,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怎样做都是错。
无法挽回。
-
齐海出院之前,唐芋特意去探望了他。
他的腿伤还未痊愈,暂时需要轮椅辅助出行。
姜叙的所有朋友里,他是唯一毫无顾忌呈现敌意的那个。
“你来干什么?”
唐芋把手里拎的水果放到一旁:“来看看你。”
“看我?”齐海讥讽地提起嘴角,“咱俩有关系吗?以前你是我兄弟的女朋友,我看他面子叫你一声唐老师,现在你俩都已经分手了,我跟你,啥也不是。”
唐芋垂着头,不说话。
有人替姜叙发火,有人帮他鸣不平。她反而觉得欣慰。
从始至终,姜叙都接受得太容易了,他对她,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剩妥协。
每当想起他那句充满遗憾的:原来你和他们都一样。唐芋心中就一阵刺痛。
她何德何能,如此轻易又残忍地抹去了少年的一身锋芒。
她毁掉了姜叙与这个糟糕世界对抗的漫不经心,引领他走上充满风险的未知路途,让他的余生都要竭力为错误选择担责。
从本质上讲,她就是姜叙生命中的另一个郑秩。
的确该骂。
“姜叙那个笨蛋,都被甩了还赶着回去给你过生日,我真是气不过,把他没日没夜拼了好几天的房子模型给扔了。”齐海扭头望向唐芋,“你配吗?你他妈配吗?”
唐芋怔了怔,抬头问他:“扔哪儿了?”
“怎么?”齐海冷哼,“还想找回来啊?你以为你演电视剧呢?别他妈在我面前装深情。”
唐芋回视着他,仍是一句:“扔哪儿了?”
齐海不耐烦地往楼下指了指:“有本事你就去捡,装得像样一点儿。”
唐芋跑到窗前,俯身望了望,齐海住的病房在十楼,下面延伸出去的平台上四散着一堆碎片。
她用眼睛估算了下,约莫是七楼。
齐海高声赶她:“你能不能赶紧走?我看见你就心烦。”
唐芋回身,冲他微微颔首:“祝你早日康复。”
-
离开病房,唐芋没乘电梯,直接步入楼梯间。
一层一层找下去。
她估算得没错,的确是七楼平台。
唐芋在楼道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入口,索性回到楼梯间,攀上转角的窗户,爬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捡起每一块碎片,台灯,书架,床,衣橱,露台边缘的围栏……
虽然都已经碎裂,残破不堪,但唐芋脑海中还是勾勒出了它们完好的样子。
姜叙本打算送她的是一幢等比例缩放的海边小屋。
大大的落地窗,漂亮的露台,海平面无边无际地伸向远方。
眼泪模糊了眼眶。
差一点儿他们就能够拥有这样的未来了。
而事实是唐芋亲手为姜叙造了这场梦,然后又毫无顾忌地毁掉了它。
坠落时的冲击力让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唐芋耐心地寻找着。
不能丢下任何一片,她要全部带走。
有人察觉到她的身影,通知保安赶过来制止。
但楼道里的窗户间隙太小,保安试了几次都没能挤进去。
“喂!姑娘!你在干什么?赶紧回来!”平台没有围栏,十分危险。保安站在窗口喊了半天,始终没人应。
有人提议报警,窗边,楼下,黑压压地聚了很多人。
齐海叫她,唐芋也仿佛听不见了一般。
她只顾捡拾着那些碎片,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耳边的喧闹全都化作了风。
有一个星星形状的碎片落在了平台边缘,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啊,这是装饰在卧室里的壁灯。
唐芋欣喜地朝它跑过去。
一颗珠子被风吹动,滚到脚边,她没有留意,脚下一滑,身体无法控制地滑向半空……
众人倒抽一口气。
刹那的寂静过后是刺耳的惊叫。
满目绚烂的阳光在唐芋下坠的过程中渐渐失去色彩。
她闭上眼睛,抱紧那些捡来的,残缺不全的,关于过去的种种碎片。
-
姜叙从沙发上惊醒,他拿起手机看了看 ,屏幕上显示着:2022年8月22日 23:30。
白天连做了两台手术,很累,本来只打算休息一下的,谁知竟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大都发生在高中时代,与唐芋有关。
姜叙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了。
高中毕业后,姜叙去了一所南方城市读书,唐芋因为高考发挥失常参加了复读,后来听说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姜叙还是知道了不少唐芋的事情。
他读大学时遇见了一个学长,和他们同一所高中毕业,叫周到,外号百事通,还很自来熟。他有个同学死磕名牌大学,接连复读了两年,成了唐芋的学长。
他们偶尔会聊起唐芋,主要是赞赏,她进了学生会,成绩一直很好,像高中时代一样深得老师的喜爱。
这些倒也都在姜叙意料之中。
她一直都很优秀,优秀得让他觉得无法企及。
高中时代她写给他的同学录,这么多年,姜叙一直带在身边。
“把我的幸运分给他一点。”
“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是唐芋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既然接受了她给的幸运,姜叙觉得,他也应该拿出更多诚意来对待自己的人生才行。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他在老师同学室友们的一片哗然中退学了。
没有父母管束的优势在那时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没有人阻拦姜叙的冲动。
他联系了一所私立高中重读高三,一门心思要学医。
尽管姜叙属于老师口中聪明的学生,但他基础不够好,复读的日子里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因为他走的正是唐芋走过的路,哪怕成绩总是不尽如人意,也从不觉得沮丧。
第一年,姜叙落榜了。
他没气馁,因为唐芋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姜叙如愿以偿考入了医学院。
生活两点一线,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了学习和睡觉上,他几乎丢掉了户外运动,也放弃了滑板,没有社交,中断了和任何人的联络。
考上研究生的那年,父亲酒精中毒去世了,作为他的儿子,姜叙用自己的奖学金为他操办了体面的葬礼。
毕业实习,姜叙毅然决然地回了家乡,成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有亲戚说他年少有为。
姜叙淡淡地笑了笑,总算没有辜负唐芋赠予他的幸运。
没有辜负她对他的期望。
再见面时,就可以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了吧。
于是,那年春节,姜叙主动联络周到,和那位曾和唐芋是校友的学长一起吃了顿饭,他第一次主动问起唐芋的近况,得到的答案竟是:“她结婚了。”
姜叙怔住了。
学长热络地翻了很久唐芋的微信朋友圈,从中找出了她的结婚照,拿到他面前。
姜叙扫了一眼:“挺好的。”他说。
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两个人竟然从没有碰过面。
同事间聚会时,总免不了谈起他退学重新高考的往事,心怀浪漫的年轻护士总要问他是不是为了哪个女孩才这么做的。
姜叙笑笑,不作答。
说完全没有希冀过是假的。
毕竟那一页同学录上,唐芋明确写下了她理想男友的职业是医生。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姜叙默默端起一杯酒,喝干。
敬回不去的过去,敬到不了的未来。
他本想着,她在她的人生里幸福就可以了。
但是,直到今天重逢……
脑海中又浮现出唐芋的满脸倦容。
她过得并不好,这让姜叙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早一点去找她就好了。
已过午夜,睡不着了。
姜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手机音乐正在循环播放周杰伦的新歌《还在流浪》——
老书摊 和啤酒空罐 散落地上
报废的回忆在路旁 有了锈斑
有某种无所谓 在这小镇弥漫
这个城市步调 是如此的缓慢
霓虹闪烁的倒影 靠在窗上
错过美好的那时光 是否再遇上
……
歌词很应景,姜叙来到阳台,举起啤酒喝了几口。
八月末的夜风里有了秋天的味道,月色明亮,夜空如蓝丝绒一般,几颗流星接连划过夜空。
姜叙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幼稚的想法,不是说对着流星许愿会成真?
那……
把我以后的好运气都给唐芋吧。
-
乐声停了,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自从做了医生,姜叙已经习惯了深夜随时被电话叫醒。
他丢掉喝空的啤酒罐,接通。
“姜医生?”
“是我。”
女护士叹息一声:“您让我帮忙关照的那个叫郑冬的小男孩,出事了。”
姜叙皱眉:“怎么了?”
“他和他妈妈一起坠楼了。他妈妈落在了四楼平台上,正在抢救,他当场就……”
姜叙耳边轰隆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