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唐芋脑海中都在循环回放姜叙那句突如其来的告白。但慌乱的心跳总会在接下来的那句话出现后戛然而止——
“吓一下果然挺有效。”姜叙坏笑了下，“你不打嗝了。”
心脏就仿佛没有上足发条的机械表般，经过“嘎达、嘎达”几声缓冲，终于恢复正常。
人家只是为了帮助她结束打嗝而已。
她瞎激动什么？
呵呵！
唐芋冷笑。
他真好心。
呵呵！
唐芋的整个心态转换完全显现在脸上，只要想到那一幕，她就立刻进入情绪换挡——
呆住……
脸红……
翻白眼……
最后自嘲。
时不时出现的这一系列表情可把唐芋宿舍的一众室友吓得不轻。
她们交换眼神，窃窃私语，短信研讨。仔细回忆近期所做的每件事，分析究竟是谁惹着唐芋了。
有人悄悄坦白：“我……用了两次她的洗发水……”
“我……倒过她水壶里的热水。”
“我也……拿过几根她的棉棒……”
终于，在唐芋又一次边洗漱边叹气时，她们一股脑地凑到洗手间门口，接二连三地道出了以上“罪状”。
几个人挨站在一起，垂着头，表现出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唐芋怔怔地看着她们，想笑，又碍于满嘴牙膏泡沫，差点儿憋出内伤。
她的室友们比想象中可爱有趣。
这个意外的喜剧插曲稀释了姜叙带给她的困扰。但避免继续造成误解，唐芋只能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大家。
“遇到了一个不太对付的人，没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室友们全都松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责怪，所以她们热情地为唐芋出起了主意——
“这种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是的是的，不要浪费时间在无法同频的人身上。”
“及时止损很重要。”
唐芋作为一个拥有三十三岁灵魂的女性，此刻仔细聆听着这帮小女生的循循教导，虚心请教：“怎么躲？”
这是核心问题。
她和姜叙同校、同乡、同属发呆协会……简直躲无可躲。
“其实所谓的躲，不是身体上的躲。”其中一位室友耐心向唐芋解释，“故意避开一个人，不与他见面，这非但不能有效传达你的态度，可能还会让对方误会你的用意。”
是吗？唐芋有点儿蒙了：“那应该怎么做？”
“从心里躲开他，哪怕面对面，也可以从容无视。”那女生胸有成竹地笑笑，“几乎没人能受得了这种‘自尊攻击’。”
唐芋恍然大悟。
领会真理的唐芋放弃了退出发呆协会的决定，不仅如此，她还打算利用周末的这次活动，好好实践一下室友们传授给她的秘籍。
结束她和姜叙目前略显奇怪的关系。
一大早，唐芋就被室友们吵醒了，天色灰蒙蒙的，的确是下雪的前兆。
初雪的意义总是很重大，尤其是不常见雪的南方城市，人人都满怀期待。从网络新闻到校园广播，整整一周都在为这场雪预热。
有男朋友的室友安排了一整天的约会，没有男朋友的受邀参加各种联谊会。唐芋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蓬头垢面的模样与别致靓丽的室友们形成鲜明对比。
“你没有约会吗？”最后出门的那位室友抬头问她。
经过上次的“坦白局”，唐芋和室友们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毕竟每日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如果一直作为宿舍丧气包存在，对室友们也很不公平。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经历两次大学时光。
唐芋一改往日的冷淡，友好地回应：“我们协会今天有活动。”
“初雪日活动？你们协会会长也太不体贴成员了。”她趁机鼓动唐芋，“要不你请假和我一起去参加计算机系的舞会吧？”
“真不用了，你抓紧去吧，别误了点。”唐芋坚定谢绝了室友的好意，她现在连一个姜叙都还没对付过去呢……
室友们离开后，宿舍里安静下来。
唐芋又拿出了枕下的那个速写本。
她执笔画出姜叙背着宋小星下山时的画面，唐芋的笔似乎已经熟悉了他的轮廓，对比刚开始在山顶帐篷里为他作画的时候，她现在几乎不需要任何迟疑，便能勾勒出他的模样。
唐芋久久凝视着画上的姜叙，忽然有些理解许多人迷恋“纸片人”的心情了。
对比总是不尽如人意的现实，幻想却能完美查缺补漏。
最重要的是，不必担心想要抽身时被各种情感捆绑。
爱了，不爱了，都是一个人的事。
唐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然后她被自己的叹气声吓了一跳。
她在遗憾什么……
她和姜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们的轨迹就是错误的。
清醒一点，唐芋！
“唐芋！”宿舍门被猛地推开，尹约探进半个身子，“你怎么还在床上坐着？马上到点了。”
唐芋清醒了。
“哦。”她迅速爬下床，简单洗了把脸，然后把速写本和记录发呆感悟的软抄本一起塞进帆布包，挎到肩上。
“走吧。”唐芋招呼坐在一边打游戏等她的尹约。
“这么快……”尹约上下打量着她穿在身上的卫衣卫裤，“你就穿这身去啊？”
唐芋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对啊。”
“大姐，这不是你的家居服吗？”尹约忍无可忍地吐槽，“我上次来你宿舍你就穿的这个，刚刚在床上睡觉也穿的这个，你出门好歹换一身行不行？”
“不用了。”唐芋坚持，“这身衣服很舒服。”
“喂！”尹约比她还要坚持，“你又不是出门睡大觉，你穿这么舒服干吗？好歹也是一次初雪日活动，你迎合一下浪漫的氛围好不好？”说着她伸手拉开了唐芋的衣柜，上下翻找了一遍，绝望了，“你衣服也太少了吧？”
唐芋来读大学时正处于极度沮丧期，她哪有心情准备行李，直到离家前一晚，她才象征性地随便往箱子里塞了几件衣服。
“我极简主义。”她搪塞尹约。
“你等会儿。”尹约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咻”的一下消失，又“咻”的一下闪回。
她将一大堆衣服搁到唐芋书桌上，笑容诡异地表示：“姐们儿马上让你改头换面。”
“我真不用。”唐芋极力推拒，“我又没有顾及形象的需求，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不行！”尹约再度将她按下，不由分说撸掉了她的发圈，“我今天必须要向姜叙那家伙证明，我的审美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在被迫经受尹约的“强行改造”之时，唐芋听闻了她和姜叙上次因为雨伞结下的梁子。但关键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干吗要把我扯进去呢？再说我的可塑性恐怕难以胜任这个筹码，你还是从别的方面再考虑考虑？”
“别动！”尹约将计划溜走的唐芋扯回来，一句话将她噎得无话可说了，“惹祸的可是你的雨伞，你不得承担责任嘛！”
赖皮能耍到这种份上，唐芋深感佩服，逃不过又躲不掉，唐芋决定利用一下自己充满智慧的大脑，她故意拿腔拿调地提醒尹约：“你别忘了，姜叙可是你男神，你这么跟他硬刚，你俩还怎么发展后续？”
出乎意料的是，尹约摆摆手：“他现在不是我男神了，我现在迷恋上了《原来是美男》里的泰京欧巴。”说着她掏出手机向唐芋展示剧照屏保，“这种天才作曲家才能与我达成精神契合。”
唐芋无情打破她的幻想：“编剧创作出来的角色，你也别太当真……”
“闭上嘴巴。”尹约认真帮唐芋涂好口红，端详她几秒钟，满意地点头，“谁还不是隐藏的小美女呢！”
唐芋跟在尹约身后，颇感无奈地出了门。
尹约的个子比她高出不少，合适的衣服实在有限，最终她帮唐芋选的是一条黑色碎花细带长裙，外罩米白色的宽大毛衣。
长发束成了简单蓬松的麻花辫，这让一向都是休闲装扮的唐芋多了几分温婉的气质。
尹约拉着唐芋站在宿舍大厅的全身镜前，得意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杰作。
的确是漂亮的。
十九岁的年纪，哪个女孩不漂亮呢？
唐芋望着镜子里年轻的自己，再次觉得三十三岁的灵魂无所遁形。
好陌生啊，她想。
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了避开“镜中人”的回视，唐芋率先从镜子旁边走开了。
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雪花细小，但足以调动起年轻人的兴奋和愉悦。
校道上聚满了人。
人人兴高采烈。
唐芋和尹约一起走出校门，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周到提前一周就预约了一家很受欢迎的森林咖啡店，据他说，那里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从店里朝林间望去，景色美不胜收。
不远处，周到正向身边的姜叙和陈儒激情描述那家咖啡店的装修有多精美别致，边品味咖啡边欣赏林间雪景是多么的浪漫——
末了，他充满感情地总结：“毕竟是咱们协会第一次全体成员的正式活动，必须得有排面。你们说是吧？”
没人回应。
姜叙和陈儒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表情……甚是微妙。
周到也跟着望过去，不禁眼前一亮：“哎呀！那不是唐芋吗？”
他快走两步到公交站台上，夸张地绕着唐芋转了一圈：“我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漂亮吧？”尹约挑衅地望向姜叙，“全都出自本小姐之手。”
唐芋早就感受到了姜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本应该按照计划中那样，表情冷淡地迎上去，但她慌了。
她被他盯得慌得要死。
“何止漂亮。”周到很给面子地附和，“简直女神级别的。”
陈儒也忍不住小声赞叹：“真的很好看。”
只有姜叙，漫不经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抿着一张嘴，似乎打定主意不做点评。
尹约急了，她直接冲姜叙开口：“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唐芋抬起头，静静回视着姜叙。
细雪霏霏，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仿佛只有眼前的她……
是彩色的。
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
姜叙原打算这么说的，但他张了张口，突然改变了主意。
“丑。”
比起好话，人们更常记住坏话。
姜叙暗暗扯起一抹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