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值班的前台是位不苟言笑的年轻女孩。
“身份证带了吗？”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面前的姜叙和唐芋。
姜叙把身份证放到服务台上，又回身问唐芋：“证件带没？”
“应该带了。”唐芋拉开包，从内兜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
前台仔细核查了下身份信息：“都成年了啊。”
这个“啊”字颇为意味深长，唐芋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后悔了，真不该故意跟姜叙刚。
打完点滴，果然已经错过了回校时间，唐芋原打算回俱乐部将就一晚，但姜叙觉得她重感冒不好好休息会更严重，斩钉截铁要去住酒店。
唐芋犹豫不决时，他若有所指地问：“怎么？你不是对我没别的意思吗？”
她梗着脖子应道：“当然没别的意思。”
“那你怕什么？”
“谁怕了？”
“那就去住呗。”
“去就去！”
唉……唐芋暗暗捶了捶脑袋，做出此举，她只能归咎于高烧引起的神志不清。
录入完信息，前台又问：“开几间？”
唐芋：“两间。”
姜叙：“一间。”
“喂！”唐芋凑近姜叙，低声问，“干吗只开一间？”
“你高烧呢，我得照顾你。”他目光挑衅地望着她，“本来就没关系，也不需要避嫌吧？”
唐芋咬牙笑着：“还是你想得周到。”
前台把门卡递给姜叙，例行嘱咐：“酒店房间里的物品除了矿泉水，其他都是需要付费的，包括避孕套。”
唐芋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姜叙看了看一边疯狂呛咳的唐芋，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好。”他敷衍的应一声，扯着唐芋离开。
标准间，在姜叙烧热水的时候，唐芋火速选了里面靠窗的那张床，脱掉鞋子，和衣钻进了被窝。
姜叙拿出医生开的药，端着水杯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唐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脸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扮演毛毛虫啊？”
笑这么好看干吗！唐芋在心里尖叫，脸上仍极力保持着冷淡的表情：“我冷。”
姜叙放下水杯，伸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又回头问她：“可以吗？”
拜托别这么温柔……唐芋避开他的目光：“可以。”
“吃药。”
唐芋起身，姜叙伸手拿起一只枕头塞到她的背后，弯腰靠近时，喉结扫到了她柔软的发顶，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姜叙将药片放进唐芋的掌心，指尖轻触，两只手同时颤了颤。
唐芋别开脸，吃完药，一口气喝干了那杯水，试图压制狂跳的心脏。然后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被窝里。
“你不洗漱？”姜叙嫌弃地望着她，“至少刷个牙吧。”
“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再刷。”唐芋背过身去，打定主意面窗静思。
姜叙扬起嘴角，无奈地转身去了洗手间。
水声传来，唐芋反应极大地转过头，仔细听了听……
姜叙居然在洗澡。
他洗什么澡啊……
大冬天的……
她真怕了。
果然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单纯二字，唐芋被自己脑袋里那些有颜色的想法搞得心烦气躁……
好渴。
她舔了舔嘴唇，下床，热水太烫，她直接拿起搁架上的矿泉水，拧开，一股脑地灌了多半瓶。
凉水下肚，心情似乎平静了不少。
但唐芋一扭头，突然望见了放在那里的一排避孕套。
款式众多……
一瞬间，唐芋安分的心跳又开始抓狂了。
镇静点，唐芋！
她抓起剩下的半瓶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眼睛搜寻半天，将电视机旁边的纸巾盒拿过来，放在了避孕套前面。
多少遮住了一点。
回到床上，唐芋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奇怪，这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和姜叙单独、共度长夜了……
他们明明已经一起在山顶露营过了。
当时，她的心真的就和明镜儿似的，没有一点杂念。
但现在……
洗手间的门把转动声传来，唐芋拉高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她竖起耳朵，敏锐地捕捉房间里的所有声音——
姜叙的声音。
他在擦头发……唐芋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他一头湿发的样子。
他在喝水……对应的，她仿佛看到了他坚硬迷人的下颌线，上下滑动的喉结……
他在抖落着什么……该不会是衣服吧？
姜叙这家伙不可能直接穿着浴袍跑出来吧？
唐芋的思维敏捷地想象出了他敞着衣襟的样子……
靠！唐芋捏紧双拳，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流氓？
姜叙才二十岁！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因为感冒药产生了作用，唐芋渐渐觉得意识不太清晰了。她又往里缩了缩。
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她告诉自己，睡着了就心静了。
姜叙将擦头发的毛巾送回浴室，转头间望见桌上喝空的水瓶，视线上移，可疑又无辜的纸巾盒映入眼帘。
他个子高，目光毫无遮挡地看到了那排避孕套。
轻轻扯起了嘴角。
说什么能当他的阿姨……
唐芋这个笨家伙。
姜叙走到她的床前，温柔凝视那个鼓起的被子包，她也不怕把自己闷窒息。
伸手拉下被子一角，唐芋的侧颜显露在昏暗的床头灯下。
她睡着了。
展现在姜叙眼前的是一张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的脸。
温和恬静。
姜叙轻轻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没之前那么烧了。
她的皮肤很白，比他的手足足白了几个度。因为一直捂在被子里，所以泛起了一点点粉色。
姜叙又想起了来读大学的那晚，他在火车上见过的那个小婴儿。
当时，他从那个可爱的小家伙脸上看到了唐芋的影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几个小时后重逢。
他们会在这个冬日寒冷的雨夜里，拥有此时此刻。
姜叙的手指动了动，几乎不受控制地下落，覆上了唐芋的脸颊。
高中时期，她的脸蛋圆圆的，肉肉的，暑假瘦了很多，现在，姜叙只消用一只手掌就能遮住。
他的心里萌生出浓浓的怜爱。
姜叙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他一哥们儿想在圣诞节的时候给笔友寄水晶球，唯恐路上摔坏了，他用泡沫、软纸、棉花，各种东西垫在箱子里，硬是整出了一个十分豪华的“鸟窝”。
结果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水晶球寄到女孩手里还是碎了。
水晶球里的液体和用泡沫聚酯一类的东西弄成的雪花撒了一箱子，他精心准备的浪漫就这么被毁了。
当时，男生们都毫不客气地嘲笑他的多此一举，那女孩也再没有给他来过信。
是这一刻，姜叙才明白了那家伙里三层外三层包裹那个水晶球的心情。
他也想用世界上最柔软的材料为唐芋制作一个安全舒适的“鸟窝”，风吹不到她，雨淋不湿她，有他守护，她尽享自由。
姜叙有信心，他绝不会打碎属于自己的“水晶球”。
因为承托那个“鸟窝”的，是他的心。
除非他死了。
否则谁也别想伤害唐芋。
唐芋忽然醒了。
她喝了太多水，想上厕所……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觉得头很重。仔细一看……困意顿消。
姜叙的手正托着她的脸。
怎么回事？
唐芋内心慌得一批。
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衣服，哦，还好，都在该在的地方。
所以姜叙在搞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蹲在她床边摸她脸？
他经过她的允许了吗？
懂不懂尊重异性？
这家伙……
唐芋的目光瞥到了姜叙的睡颜。
他就趴在她的枕边，离她不过一只手的距离。唐芋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理智还是阻止了她的直接碰触。
隔着一公分的距离，她抚过他弧线完美的额头、陡峭如山的鼻梁、落在那张薄薄的嘴唇上。
很久未动。
这就是姜叙睡着的样子，唐芋一笔一笔，画进了心里。
倘若她在下一秒钟就被善变的命运送回2022，因为姜叙，唐芋想起这段无法与人分享的奇葩经历，也再不会怨天尤人。
这个安睡在她面前的黑衣少年，改变了她的运势，重新赋予她活着的勇气。
唐芋的眼眶陡然热了。
真的……喜欢上他了。
从没有过的喜欢。
她微微抬头，靠近，再靠近。
呼吸着他的呼吸。
情感汹涌之时，唐芋被即将炸裂的膀胱唤醒了。她一下子陷入了极端情境——
起来的话，一定会惊醒姜叙，那就要破坏掉此刻美好亲密的氛围……
可是如果不起来，唐芋要面对的就得是尿床的尴尬了……
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水了！她在心里咆哮了半天，终于还是向膀胱屈服了。
唐芋一动，姜叙便醒了。
他慢慢抽回手臂，眯着眼睛望着她，声音低哑：“不舒服？”说着伸手去探唐芋的额头，“还烧吗？”
唐芋急忙推开他，迅速起身下床，闪电般地冲向洗手间。
片刻后，唐芋推开门出来。
姜叙已经坐到了另一张床上，正倚着靠背，温柔注视着她。
不用想，唐芋也能猜到他八成又要嘲笑她了……她抢先一步道：“多喝水多排毒，感冒才能早点好，你不要……”
“唐芋。”他打断她，仍然保持着微微仰望的姿态。唐芋站在廊灯的光圈里，看起来明亮温暖。
姜叙从小就告诫自己，睁大眼睛，一有机会就逃出去，逃远点。今天过得差劲儿？没关系，明天就能找到过得更好的办法，只要抓住一线希望，他就能活下去……
所以，他是那种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人。看到光，就会穷追不舍。
房间内一片寂静，姜叙只身坐在昏暗中，语气沉着地开口：“我喜欢你，唐芋，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了，本来以为不可能有机会对你说些话的，但既然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会轻易放手的。”
唐芋的心颤了颤，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