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出行,姜叙只背了一个双肩包,根本没带多余的外套。
他在冷风中咬牙硬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穿上了周到慷慨借他的一件宝蓝色、上面还缀着亮片英文字母的夹克棉服。
整个人闪亮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踏进夜店似的。
以至于,专门来车站接姜叙的钟中,刚开始压根儿没认出他来,但凝视三秒钟后,立即爆发狂笑。
“叙哥,你这才上了半年大学,审美能力就下降这么多?”她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齐耳短发俏皮的晃动,小巧精致的脸庞被厚围巾包裹着,更显可爱了。
周到眼睛都看直了,他捅捅姜叙:“没听你说过,你有个这么好看的妹妹啊?”
钟中亲密地挽住姜叙,笑眯眯地回答:“因为我本来就不只是他的妹妹呀!”
姜叙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垂眼朝她头顶瞟了瞟:“你头发怎么掉这么严重?压力大?”
“还行吧。”钟中伸手拨了拨头发,“最近期末考,可能熬夜熬得太厉害了。”
“买点吃的补补。”
“好。”钟中乖巧地点头。
一旁的周到忍不住插话:“妹妹,压力大你光靠食补,效果太有限了。你得学会让自己的心灵学会放松、得到休息,我是我们大学里的发呆协会会长,常年专注于冥想修心,你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如我们加个QQ好友,我可以详细地跟你介绍一下。”
姜叙一记“眼神杀”丢过来:“她高三,忙着呢。”
“行,行!”周到识趣地点头,“不打扰高三生。期待妹妹明年报考我们大学,这样我还有机会……”
“你没机会了!”姜叙打断他,招停一辆出租车,“赶紧走吧!”
周到坐进车里,确保与姜叙拉开了安全距离,才不服气地斥他:“你都有唐芋了,还不允许别人为了爱情努力啊!”车子驶出去,他还扒着窗户回头大喊,“不讲义气!”
姜叙深感无语,抬头向远处张望,继续拦车。
钟中突然问:“唐芋是谁。”
“一个朋友。”
“女的?”
“嗯。”
“关系好吗?”
姜叙思考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好”与“不好”:“还行吧。”
“叙哥。”钟中扯了扯他的衣角,“我是打算明年考到你的学校去的。”
姜叙侧头看了她一眼:“别来。”他斩钉截铁道,“你的成绩可以进更好的学校。”
“可是更好的学校里没有你呀。”钟中笑得眼角弯弯的。
姜叙俯视着她,语气郑重:“别犯傻。”
唐芋站在树后的暗影中,一直目送姜叙他们上了出租车。
刚刚的对话,她碰巧都听到了。
手里那件原本很温暖的外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又硬又冰。
原来他们的关系只是“还行吧”。
早知道就不跑回来还他外套了,反正姜叙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还不如让这个梦停留在美好的想象里。
现在,回忆又多了一件攻击她的“武器”。
“小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唐妈妈开窗叫她,“赶紧上车,回家了。”
“哦。”唐芋回过神,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除夕,钟家早早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姜叙和钟中帮忙打下手,做饭他一点儿也不在行,他对吃的毫不讲究,也不挑剔,甚至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家庭成员共同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是钟家多年来的习惯,他代表的是钟上。
换句话说,只要进入钟家大门,姜叙就不再是姜叙了。
他们每个人对他的称呼都是“哥哥”。
“叫哥哥来吃饭!”
“哥哥,你睡醒了没有?”
“哥哥喜欢糖醋排骨吧?”
“哥哥是不是又长个了?”
“哥哥也一起去看电影吧?”
……
即便大家心照不宣地竭力模糊他和钟上的区别,想让他毫无痕迹地融入进来,但只要姜叙和他们对视,巨大的差异感就会跳出来嘲笑他们自欺欺人。
钟家的每个人都长着一双看起来就很善良的大眼睛,相貌气质温和儒雅,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也能瞬间与人拉近关系。
姜叙则截然不同。
大部分时间里他呈现出的都是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时而漫不经心,时而冷淡沉默。
所以每次和他们一起出门逛超市、散步的时候,姜叙总会因为自己的格格不入感到难堪。又或者说,无论穿得多么体面,只要跟钟上的家人待在一起,就能让他产生衣衫褴褛的错觉。
所以,很难说是留在钟家扮演“钟上”更好,还是回家面对情绪不稳定的父亲更好。
好在姜叙都习惯了。
他可以承受心理上的不适,也可以忍耐拳头砸落在身上的痛感。
这些早就不会长时间影响他的心情。反而是车站分别之后,态度冷淡的唐芋让他情绪十分烦乱……
下火车的那晚,姜叙到家第一时间就主动打电话给唐芋,她没接,发了条短信过来:有事儿?
这个不咸不淡的态度……
姜叙忍着满腹郁闷打字:你穿走了我的外套。
很久之后,唐芋才回:哦,你给我个地址吧,我寄给你。
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她居然要把衣服寄给他?
姜叙忍无可忍,问:你就这么怕见我?
结果唐芋直接答非所问:如果外套你不急着穿,就开学再见吧。
然后,他们就中断了联络。
闹哪样?
姜叙真的搞不懂。
当然他搞不懂唐芋也不是第一次了。
忽然想起她在火车上一本正经说起的那部纪录片,姜叙放下削了一半的土豆,掏出手机上网搜索《最大的小小农场》。
没有任何相关剧集。
呵……难道那丫头现编了一个故事忽悠他?
她可真是用心良苦。
“最大的小小农场?”钟中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没什么。”姜叙敷衍地应道,顺手将手机塞进兜里。
“妈!”钟中突然举起一只手,“我要举报!”
钟妈妈边包饺子边笑问:“你要举报什么?”
“我怀疑哥哥谈恋爱了,和一个叫唐芋的女生。”
“喂!”姜叙无奈地解释,“没有的事儿。”
钟家父母对视一眼,钟爸爸语气温和地说:“你已经二十岁了,谈恋爱也很正常,正确面对感情,以诚待人。”
“哇!你们也太偏心了吧!”钟中不满地抗议,“对哥哥就是谈恋爱也很正常,对我就是绝对不允许七想八想。他也就比我大三岁而已嘛!”
“哥哥已经是大学生了,跟你能一样吗?”钟妈妈温柔地反驳她,“等你考上大学,我们也可以适当对你放宽政策。”
“那可说定了。”钟中亲昵地攀住姜叙的肩膀,“哥哥是证人。”
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姜叙需要十分努力才能挤出一个像样的笑容。
人人都能看出他的勉强,但还是想要极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假象。
“假期再回来啊哥哥。”每次离开时,钟妈妈都会这样叮嘱姜叙,他也曾感到费解。
看到他,她不会更加伤心吗?
直到前年寒假的某天夜里,姜叙起来喝水,听到了钟上父母的对话。
“你说你何必呢?”钟爸爸安慰因思念儿子而痛哭的妻子,“要我说就别让姜叙再来了,你心里不是滋味,孩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不行。”钟妈妈斩钉截铁道,“不让他来,他很快就把钟上忘干净了。”说着她又啜泣起来,“大不了我以后就把他当成咱们儿子看待就好了。假装出事的人不是他,而是……”
钟妈妈善良,她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但姜叙不傻,他都明白了。
他们假装那个半路从滑板上跌下来摔死的人不是钟上,而是他,姜叙。
嗯。
他曾经也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还不如哥们儿替你去死呢!
毕竟有那么多人不舍得钟上,他更需要被留下来。
反观自己,他和这个世界互不疼爱。
但现在,姜叙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真对不起,他在心里向围在身边的钟上的家人道歉,他不能替代钟上去死了,因为……
他也有了留恋的人。
夜幕徐徐降临。
卧室里,唐芋第N次打开姜叙送她的那个礼盒。
确切来说,是情话巧克力礼盒。
唐芋捏起一颗,展开包装纸,上面写着:在爱情的世界里,忘记时间的存在。
呵!一边不咸不淡地向别人表明他们只是“还行”的关系,一边又送她写满情话的巧克力。
演双簧啊他!
唐芋愤怒咀嚼,咽进肚子里,又捏起一颗,这个更绝:你是我的一切,无人可以取代。
信了你的鬼,还一切……
连吞几颗巧克力,唐芋被甜得牙疼。
她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
除夕夜,万家团圆,只有姜叙待在别人家里,努力扮演着另一个人。
唐芋那颗过分活跃的同情心又开始作妖了。
她对着姜叙的短信对话框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发了一行字过去:现在还你衣服,有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