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没再锲而不舍地追问,姜叙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几分失落。
他其实怀着一些期待,期待唐芋探究自己为什么对她过分在意。
起码证明她对结果好奇。
姜叙把手机丢到一旁,莫名烦恼起来,唐芋把他搞得就像个心绪繁多的诗人。
翻开那本用来写发呆感悟的软抄本,姜叙拿着笔愣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他可不适合做什么诗人。
脑海中浮现出唐芋发呆的样子。
光影包覆着她那张瘦成巴掌大的脸,纤细的身体犹如薄薄一片纸,风吹动她宽大的袖口时,让姜叙产生了她在颤抖的错觉。
唐芋的改变并不仅仅体现在外表上,说完全变了一个人也不过分。
高中时代,唐芋总是很快乐,她的身边围绕着许多女生,她们嬉闹着从姜叙他们班后门经过,留下一串灿烂的笑声。
姜叙总能轻易从中分辨出唐芋的声音。
相比较其她女孩,她的声音更低一些,柔和、平静。
虽然学习成绩不错,但唐芋并不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的那种优等生,她的画经常在学校公告栏展览,大部分是野外风景,也有一些眼熟的肖像画,基本都是她身边那些朋友,她画得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她应该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但能从中感受到她对画画的热爱。
唐芋还参加过两次学校里的晚会,一次她在班级小品中扮演一棵树,还有一次,她作为合唱团中的其中一员上台为祖国妈妈献唱。
那时候,坐在台下的姜叙总是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猜测她的生活方式、家庭境况、成长过程。
她得到了很多爱和包容。
这就是他们注定不同的根源所在。
姜叙为什么会认为唐芋是他“名誉”的威胁,是因为如果抓住别人把柄的人是他,他大概很乐得去要挟、整蛊一下对方。
但显然,唐芋早已经这件事抛诸脑后,她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方式获得扭曲的快乐,因为她已经足够快乐。
这该死的、可贵的善良,她有,他没有。
想当初,姜叙就是被他们之间的这份天然区别锁住了脚步。
这就是他没有主动走近她的理由。
高考一别,他其实做好了一生不见的准备。青春里的遗憾而已,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他和唐芋的短暂交集至多成为记忆里的一朵栀子,风起时,弥漫淡淡的馨香,但会很快散去。
可没想到,她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带着难以识破的伪装和藏进眼底的秘密。
她是谁?
山顶凉亭里,姜叙将唐芋的泪光尽收眼底,他在不远的位置凝望着她,忽然不知道她是谁了。
短信铃声打断了姜叙的思绪。
唐芋发来了一个网址。
姜叙点开,是本市一家颇具规模的滑板俱乐部。
大致浏览了一下,他关掉页面,正看到唐芋发来的新短信——
你可以申请会员看看,俱乐部会定期开展比赛,以你的水平得奖肯定没问题。如果喜欢滑滑板,也没必要因为就业问题就放弃。
姜叙弯了弯嘴角,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唐芋不想引来室友们的八卦,拿着手机走进洗手间,顺手打开水龙头。
她接通,姜叙懒懒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耳边:“怎么着?你要帮我规划未来?”
唐芋轻声回应:“一个善意的提醒。”
“我神烦善意。”姜叙的语气顿时变得不耐烦起来,“你换个理由。”
唐芋想了想,又道,“滑板运动受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说不定过几年就会成为奥运会项目。”
姜叙笑了:“所以呢?”
“给你提供一个成为奥运冠军的美梦做一做。”
“我谢谢你。”
“别客气。”
双方沉默的间隙里,只剩哗啦啦的水声,唐芋再次开口:“那你会去申请吗?”
“唐芋。”
她被叫得一愣:“嗯?”
“你膀胱可以啊。”姜叙发出低低的笑声,“你这……得攒了多长时间啊。”
唐芋反应迅速地关掉水龙头,这反而更像她在掩饰什么了。
“别啊!”姜叙欠欠儿地提醒她,“你这突然止住不利于健康。”
唐芋懒得跟他解释,直接中断了通话。
军训结束,室友们张罗着晚上一起吃饭庆祝,唐芋躺在床上翻看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画册,她并没有留神听大家在说什么,反倒是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吸引了她的注意。
原来她们正用眼神无声交流着,该派谁出来跟唐芋寒暄。
终于,有个女生被推搡着来到她的床前。
“唐芋,你晚上有空吗?咱们宿舍一起吃个饭。”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抵触,脸上又堆着热情的笑意,很有意思。唐芋笑笑:“我晚上有别的事,你们吃吧。”
室友们顿时如释重负,但又装出充满遗憾的样子:“那就下次好啦!”
唐芋点头,友好目送她们装扮隆重的出门。
她倒也不是故意推脱,是真的有其他事要做。
唐芋收拾妥当,下楼去食堂吃饭。
这两天没见尹约的影子,不知道她是经过上次的发呆体验突然顿悟了,还是她对姜叙已经失去了兴趣。
“唐芋!”宿管阿姨叫住她,转身去冰箱里取出一瓶鲜奶递过去:“早上又忘拿了吧!”
“谢谢。”唐芋接过来。
天气热,凉牛奶握在手里很舒服。她没急着喝,朝食堂走去的一路上,脑海中此起彼伏地冒出姜叙的影子。
他的关心毫无道理可言。
唐芋极力避开那个扯淡的理由,不断摇头自嘲:“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期两周的军训让她的胃口变好了不少,她吃光了满满一盘炒面,眼角瞥到那瓶还未开封的鲜奶,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姜叙。
这就是他的计谋吧?
以牛奶之名不断攻占她的思维。
一个傲慢的侵略者。
唐芋愤然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干,“哐当”一声将瓶子丢进包里。
即将走出校门的时候,唐芋远远看到了尹约。
她和几个穿着同款紧身T和肥大牛仔裤的女生一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
唐芋垂下脑袋,本打算装作没看到,与尹约擦肩而过时,一把被她拽住了。
“你干吗去?”
“有点儿事。”唐芋抬眼看了看她夸张的妆容,“你去演出了?”
“没有。”尹约指指前面的红楼礼堂,“今晚迎新晚会彩排,我和班里的同学一起跳舞。”
“那……祝你们顺利。”
“哎……”尹约又拉住她,“你帮我跟周会长说一声,我确定加入发呆协会,上次忘了记他手机号了。”
“你居然还想参与?”唐芋恍然,“是因为姜叙吧?”
尹约撇撇嘴:“与其说因为姜叙,倒不如说因为你。”她娇媚地捏住唐芋的下巴,“你挑起了本小姐的兴趣。”
唐芋翻了个白眼,拍掉她的手:“别胡说了。”
“我没胡说。”尹约笑得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可认真了呢。”
前面离开的女生们停下来招呼尹约,她拍拍唐芋的脸蛋:“我先走啦!明天迎新晚会一定要记得来看我跳舞。”
唐芋应下了。她很喜欢尹约丰富的个性,一方面是因为她耿直爽朗的部分很像她的好朋友林果,而娇媚天真的一面又让她的矫揉造作和单纯可爱达到了很好的平衡。
她不明白姜叙为什么对尹约不感兴趣。
他该不会是傻乎乎地因为割包皮的经历自卑了吧?唐芋胡思乱想着。
姜叙看到唐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他滑着滑板经过上次和唐芋一起去过的那家药店,下意识地望过去,视线捕捉到一个瘦小的影子。
姜叙刹车,唐芋独自站在对街的一面墙下,背对路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十一点就要关校门了,她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时不时拉出卷尺测量墙面,手指点点画画。
她搞什么鬼?
姜叙拎起滑板,穿过人行道,慢慢朝她靠近。
经过幼儿园大门,姜叙辩出唐芋测量的正是幼儿园的围墙。
“你要画板报吗?”
姜叙突然开口,将专注思考的唐芋吓了一跳。
卷尺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边记录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学校?”
姜叙挑眉:“不是你推荐我去参加滑板俱乐部的面试的吗?”
唐芋欣喜地朝他望过来:“你去了?”
“对。”
“过了?”
“当然。”
“祝贺你。”唐芋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姜叙听了她的建议,这让她比想象中还要开心。
“这么高兴?”姜叙打趣她,“你挺在乎我啊。”
唐芋合上本子,漫不经心道:“你就当成是过来人的一点建议吧。”
“看样子你没听过那句话。”
“哪句?”
“过来人不要随便过来。”
唐芋被逗笑了,她把工具全都收进包里:“我要回学校了,你回吗?”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画画。”唐芋在昏暗的路灯下,难得笑得一脸明亮,“我打算给孩子们画一面星空墙。”
姜叙抬头望了望闪烁在黑夜中的幼儿园灯牌,得出了想当然的答案:“你好像挺喜欢小孩子的。”
“也许吧。”
唐芋的表情神秘莫测,姜叙不由得生出几分遐想。
一直到宿舍熄灯,他还在回忆唐芋的一系列操作——
推荐他加入滑板俱乐部,在面试当天刻意在外逗留,得知他面试通过后难掩兴奋,借为幼儿园画墙绘的理由制造与他的偶遇……
为什么?
她喜欢他吧?
姜叙暗暗抿起嘴角,随即拍了拍对床的室友,意欲找人佐证自己的观点。
“我有一个朋友……”他巧妙利用“无中生友”的幌子,阐述了和唐芋之间发生的种种。
对方认真听完,沉思半晌后,才道:“那个女生喜不喜欢你朋友,我说不好,但是你朋友显然喜欢上了那个女生。”
“为什么?”
“不喜欢的话谁会想那么多。”
姜叙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