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天空有些阴霾，男工女工们都分别找宽敞的地方吃着饭。
红头巾与蓝头巾向来不对付，更是离得很远。
美花边吃边刁难：“何小蝉，你昨天装的挺像啊！”
小蝉不解道：“我装什么了？”
美花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装得挑不起来满桶，就是为了少干活呗？”
“我没装！”小蝉急忙辩解。
“那怎么今天一下就挑起来了？”
小蝉回道：“那不是因为昨晚吃了腊肉饭嘛，天天吃腊肉饭，我天天能干活！”
阿贵突然一愣：“腊肉饭？你在哪吃的？”
“啊？不是每人都有吗？”小蝉疑惑的看向瑛姐。
瑛姐不语。
阿贵不满地望向瑛姐：“阿瑛，你买了腊肉不请老姐妹吃，专门讨好新来的，你什么意思？她们能念你的好吗？”瑛姐仍微笑不语。
玲姐打趣道：“阿贵，阿瑛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她需要讨好新来的吗？她是怕这些刚过番的姐妹，头一天上工不适应，累得回到家也没胃口，若不吃，身体一下就垮了，才花自己的钱买好吃的分给大家。你是老姐妹了，怎么还挑上眼了？我和阿瑛一趟船过番来的，还没分到一块腊肉呢，我说什么了？”
瑛姐也笑了：“阿贵不就是爱挑眼嘛，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
几个老红头巾笑了起来，她们的关系向来非常亲密。
天晴正挨着瑛姐坐，听到这些对话 她一下子哽咽了：“瑛姐……”
瑛姐回头看向天晴：“嘿，天晴，你这是干什么？”
瑛姐又看向小蝉，此刻小蝉已经落了泪，美花和小翠也是。
“哎呀，你们干什么，不就是几块腊肉嘛，想吃哪天我再买！”
玲姐打断大家的对话：“好了，大家快点吃，看这天，怕是要下雨的，工头让咱们赶在下雨前把所有的砂灰运上去。”
众人不再搭话，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天阴的越来越厉害，红头巾们紧张地运着料。另一端，蓝头巾也在抓紧抢工。
以阿贵为代表的老红头巾加紧了步伐，每桶甚至还要多装一些。瑛姐、天晴带领新红头巾们也在尽量努力中。阿贵与瑛姐碰面时，不由得抱怨两句：“阿瑛，新来的也太慢了吧？下午我们已经比她们多两趟了！”
瑛姐笑道：“阿贵，你算那么清楚干嘛？”
“我刚来的时候哪个不跟我算了？”阿贵也很委屈。
“成成成，你们老的歇一趟还不行吗？”瑛姐同阿贵商量着。
“不行，明知抢工，谁稀罕歇着？只是她们新来的心里有点数，别偷懒喔！”阿贵吼向小蝉、美花、小翠三人。
天晴直视阿贵，丝毫不回避。小蝉低下了头，回避了阿贵恶狠狠的目光，她和小翠也确实是干活最差的，而美花因照顾小翠，也被耽搁了不少。
为了抢工，天晴干脆自己装桶，而且装得比平时更满了。
玲姐都看在眼里：“天晴，差不多了。”
“我多装一点，省得让别人说闲话。”
小蝉咬了咬牙：“玲姐，再给我加一些。”
美花也给小翠添了一锨：“你也加点！再跟阿贵碰上，把胸膛挺起来！别跟真偷懒了似的！”
小翠嘟囔着：“我腿都快折了，有近道干嘛非绕远，要是走近处的楼梯，不就快了嘛……”
玲姐仿佛听到了什么，问道：“小翠，你说什么呢？”
小翠忙回答：“我什么也没说。”
天上已经乌云滚滚，美花和小翠被落在了队伍后面。
小翠叫住美花：“美花……”
美花回头，发现小翠正指向近处的楼梯，而近处的楼梯根本没有人。
“从这上去近好多，不是抢工吗，为什么我们不走这？”小翠早就有这个想法。
美花想了想答道：“也是。”
小翠不屑的表示：“那个阿贵，就会凶人，一点脑子都没有，不就是早来两年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找到了近道，以后，她要跟着我们屁股后面嘞！”
“从小你就有心眼儿，走。”说着，美花就率先迈向近处的楼梯。
小翠紧随其后。
近处的楼梯也相对宽敞，但与远处的楼梯一样，都是一侧靠墙，一侧悬空的。
美花和小翠得意的走着。突然，美花眼前出现一片女人的脚。
美花抬头，只见台阶上方四五个蓝头巾堵住了去路。
美花客气地说：“大姐，让一让……”
蓝头巾大家姐金枝站在最前方，她一声断喝：“你们怎么走这来了？阿七给了你们红头巾，就没教你们规矩吗？还有那阿玲、阿瑛、阿贵，都干什么吃的？”
身边一名年纪大的蓝头巾附和道：“她们红头巾什么时候有过规矩！”
另一蓝头巾也讥讽着：“就是，你看这一个个的，脸白眉细，哪像是工地里边干活的？”
美花还是礼貌地请求着：“各位大姐，我们俩走错了路，请你们让一让，下一趟我们不走这个楼梯了还不行？”
金枝表情严肃，道：“不行，走错了就原道返回去，规矩就是规矩！”
小翠有些着急：“这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就是为了能快一点，你们何必这么难为我们？”
金枝提了提音量：“为了快？那你就是故意走我们楼梯了？”
小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站在一旁不再做声。
一蓝头巾语气颇为不善：“赚钱快的地方有的是，比如妓院，你怎么不去？！”
美花也不在忍耐：“我们不过就是走错了，你怎么这么说话？！”
另一蓝头巾轻蔑地说：“跟你们说话都是给脸了，再不回去，我打你们下去！”说着抡扁担就要打。
美花脾气上了头，口无遮拦起来：“你打我一个试试？我们红头巾不是好惹的！你们蓝头巾不过二三十个人，真打起来，我们俩打你们一个！”
金枝怒道：“呀呵？不是走错了，是故意来挑事的？我今天打你，看看阿七、阿玲她们，哪个敢来？”说着，金枝就要打。
美花还挑着担子，万一被抡上了，躲的机会都没有。
小翠已经尖叫了起来。
一声断喝传来：“住手！”
赶来的正是瑛姐，她身后还跟着天晴和小蝉。
瑛姐忙赔不是：“对不住啊金枝姐，这两个没跟上，肯定是累晕了头，走错了楼梯。”
年纪大的蓝头巾立刻反驳道：“不是，人家说了，就是为了快。”
“那怪我了，没教好。”
金枝双手抱在胸前：“教得挺好，你们红头巾人多，两个打我们一个，不是好惹的！”
瑛姐一时不知所措：“这，这是哪的话……”
金枝用手一指美花：“她说的！”
瑛姐诧异地看向美花。
美花有些心虚：“是我说的，又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快给金枝姐认错。”和蔼的瑛姐瞪大了眼睛。
美花还想逞强，小翠央求地：“美花……”
美花不情愿地道了歉：“我错了。”
瑛姐呵斥道：“大点声！不会叫人吗？”
美花提高音量：“金枝姐，我错了。”
蓝头巾们露出傲慢的神情。
瑛姐赔笑道：“您看，她认错了，明天我和阿玲买凉茶给您赔罪，您就让一让，让她俩上去吧……”
金枝只说了四个字：“原道返回。”
瑛姐有些为难：“金枝姐，上山容易下山难，您这边的楼梯又比我们的陡些，她们是新来的，挑着满桶的砂灰，下去恐怕难啊……”
金枝冷冷地看向玲姐：“这关我的事吗？”
瑛姐忍住不满：“好……天晴，你把小翠的接过来……美花，给我。”
天晴答应着上前去接小翠的担子。
美花却不肯给：“不用，我挑的下去。”说完，美花换个肩往回走着。可美花正在气头上，一脚没踩稳就要摔。瑛姐一直跟在美花身旁，就是害怕出事，她连忙快跑两步，用身体撑住了美花。
美花稍事放松：“多谢瑛姐……”
刚说完，美花发现瑛姐脸色不对。
小蝉一声尖叫：“瑛姐，你的脚！”
天晴等人都看向瑛姐的脚，原来为了能够扶住美花，瑛姐的脚不慎踏入了安全踏板之外的区域，那里很多木板上都有铁钉倒立。钉在木板上的钉子洞穿了瑛姐的脚掌，她用了用力却没拔出来。瑛姐感受了一下脚，对天晴等人道：“踩钉子上了……天晴，美花，你们先把桶挑下去，不用管我。”
“瑛姐……”
瑛姐强忍疼痛：“没事，听我的！”
“哎”说完，天晴走下楼梯。
美花与瑛姐近在咫尺，眼泪都下来了：“瑛姐……”
可瑛姐却挤出笑脸说：“一步一步地踩稳，慢着点。”
美花含泪点头，小蝉和小翠让过美花，冲上来帮瑛姐。瑛姐扶住二人，一使劲儿，将脚拽了出来，但脸色也瞬间变了。一根带锈迹的钉子显露出来，上面还有瑛姐的血迹。瑛姐的鞋被连在钉子上，她光着的脚被钉子洞穿，拔出来的瞬间淌满了血。小蝉连忙蹲下，把鞋从钉子上拽了出来，让瑛姐踩着向楼下走去。众人见状都围了上来，瑛姐坐在石头上使劲地向外挤着脚上的血。阿贵劈头盖脸地指着美花和小翠骂：“你们两个好死不死的，干嘛去招惹那个金枝啊？说，为什么走那边的楼梯，谁的主意？”
美花和小翠很委屈，却不肯互相出卖。
天晴急着说：“阿贵姐，现在最要紧的是送瑛姐去医院，其他的事回头再说吧？”
瑛姐安慰道：“不用去医院，扎个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晴却很担忧：“小蝉告诉我了，那钉子上有锈，很脏，在老家的时候，有一回工地上的一个男工，就是因为钉子扎了脚，结果就……”
“别说不吉利的话……”玲姐话没说完，就听强哥一声喊：“都围在这干什么？偷懒啊？”
众人回头看向强哥，臭鱼仔也跟着一起来了，二人手里还拿着棍子。
臭鱼仔补充着：“早就说了，下雨前把料运上去，怎么回事啊？”
强哥大声呵斥：“你们红头巾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瑛姐连忙挥手示意大家去干活。
很快，散了一多半人，强哥还在后面假意驱赶着走得慢的人。
美花和小翠几乎同时叫出口：“瑛姐……”
“你们几个也干活去！”
美花、小翠、小蝉等听了这话都走了
只有天晴不肯走，她上前两步，迎上强哥：“我们没有偷懒，是有人受伤了，需要去医院！”
强哥瞟了一眼被玲姐、阿贵围着的瑛姐，假意关心：“从上面掉下来了？有没有摔破脑袋？眼睛还能不能睁啊？”
又转到瑛姐面前：“这不是好好的吗？”
天晴追过来补充：“脚上扎钉子了！”
“扎个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上医院要花钱的，自己不小心扎了脚，难道要我花钱送你去医院啊？欧阳天晴，别以为小头家给你修了厕所，你就了不起了，赶紧给我干活去，不然我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完，强哥用手里的棍子指着天晴。
天晴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向余世襄的办公室跑去。
余世襄听清了原委，坐在书桌前问道：“扎了脚？也是你们红头巾？”
天晴喘着大气说：“是，是我们的瑛姐，一个大钉子，把脚扎穿了！”
余世襄望着天晴道：“还能走路吗？”
天晴摇了摇头，见状，余世襄起身出门。一见小头家来了，强哥忙迎上前：“哎呀，小头家，你不能太给她们脸，昨天才修厕所，今天又要讹我们花钱去医院呐！”
“快去准备个门板。”余世襄命令道。
强哥一愣：“啊？”
余世襄看见强哥的态度十分不满：“去啊，能抬人的门板！”
强哥和臭鱼仔对视一眼，无奈走开。
远远地，天晴已经听到“啪啪”的声音。
天晴跑向瑛姐，只见瑛姐正用鞋底使劲儿的去抽自己的脚掌，连抽带挤，血一直向地上流着。
余世襄走上前来问道：“这是干什么？”
瑛姐有些惶恐：“怎么惊动小头家了……”
天晴担心的问：“瑛姐，你这样打，不疼吗？”
“再疼也得把血水打出来，我上回就是这么做的……阿瑛，你这力道不够，给我，我来帮你。”阿贵老道的表示。
说着，阿贵抢过鞋底，更加用力的帮瑛姐抽打着脚。
“把血水打出来有一定的道理，但还是要听医生的。”余世襄回头，见强哥和臭鱼仔找到了门板，大声喊道：“你们快点！”
强哥和臭鱼仔虽不情愿，也只好加快脚步。
二人将门板放在地上。
余世襄见状说：“别打了，坐上去，让他们抬你去医院。”
阿贵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瑛姐犯了难：“不用，这么点小伤，犯不上的。”
余世襄愣住了，看向天晴。
天晴忙上前劝说：“瑛姐，你这可不是小伤！小头家答应亲自带你去医院了，他会讲英文，能和洋大夫说清楚的！”
“天晴，怎敢劳驾小头家？玲姐……”瑛姐为难地看向玲姐。
玲姐接过话：“是这样小头家，我们商量过了，就不去医院了，豆腐庄有金疮药，再说工地上扎脚的也不是第一回了，养上几天也就好了。”
强哥见缝插针补充道：“就是嘛，我还以为红头巾都不懂事了呢，原来就是你这个新来的娇气。这么娇气过番来干什么？嫁个老爷享福去啊？”
天晴刚想跟强哥理论，却被玲姐拦住：“不好意思啊小头家……”
玲姐转向强哥卑微地说：“强哥，虽然耽误一会儿，但下雨前我们一定把料运上去……阿贵，你也开工吧。”
阿贵点了点头，转身忙活去了。运料的小蝉、美花、小翠挑着扁担从此经过，虽担心，却不敢上前搭话。“天晴，你照顾阿瑛，坐巴士回去。”说完，玲姐从兜里掏出一些钱，塞到天晴手里。天晴看向玲姐，玲姐使了个眼色，天晴只好点头，转而看向余世襄：“对不住啊小头家，让您白跑了一趟……”
余世襄并不在意这些：“那倒没事。”
强哥奉承道：“小头家，快回吧，待会儿下雨别浇到你……”
余世襄一脸担忧，又看了眼天晴，转身离开。
瑛姐想挣扎着起身，却疼得直咧嘴，天晴连忙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