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烈阳高照。
一天下来，新来的红头巾已经适应了劳动环境。天晴依旧充满活力，挑了一满桶砂灰，小蝉跟在天晴后面，虽吃力也能挑多半桶，美花和小翠一边挑一边相互鼓励。阿贵则风风火火，干得又快又好，路过小蝉时还不忘白她一眼。老红头巾中瑛姐是最会关心人的，不时地提醒新来的姐妹注意安全。负责装桶的玲姐这回也只给天晴装了半桶。
天晴疑惑的看道：“这，不满啊。”
玲姐低声说：“猪头强这会儿没盯着，轻松一趟吧。”
“玲姐，你管他叫什么？猪头强？”天晴爽朗地笑出了声。
“你看他那个样子，不像个猪啊？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叫。”
天晴笑着说：“不管那个猪头强在不在，玲姐，你就添吧，是我自己要帮小蝉分担的，我得说到做到。”
玲姐皱着眉头：“别逞强，连着十几趟，我怕你累坏了。”
“真没事玲姐，我从小就跟着我爸在工地上给人盖屋，心里有数。”说着，天晴自己拿起铁锹，和玲姐一起装。
看着天晴满是汗水的脸，玲姐不觉有些心疼。
经过近处的楼梯不上，反而要舍近求远，小翠很疑惑，转身对美花说：“近处有楼梯，干嘛让我们绕远啊？”
“还是跟着瑛姐吧，大家都跟着，咱俩别……”美花不敢偷懒。
小翠笑嘻嘻的说：“我就是说说，新来的头一天上工，不从众还想出众啊？”便追着队伍去了。
再到玲姐处铲砂灰时，天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玲姐，我要去方便一下，厕所在哪啊？”
玲姐有些尴尬：“工地上哪有厕所啊，你看那边……”
玲姐指着一个地方：“女工们都在那儿……”
天晴看向玲姐指的方向，原来是一片堆积废料的地方。
“我也想去，咱俩一起吧”小蝉在一旁说。
天晴和小蝉绕到了堆积处后面。
小蝉有些担心：“那些男工们的眼睛本来就不安分，要是被他们偷看了去，怎么办？”
天晴环顾四周说：“这样，你先，我替你守着。”
“行，待会儿我再帮你守。”小蝉往废料更深处钻去。
天晴向外溜达着，刚走几步，隔着废料突然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天晴立刻警惕起来，从废料中抽出一个木方子，朝那身影走去，感觉那人正试图利用废料的缝隙偷看小蝉，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喊道：“小蝉，快出来！有人偷看！”
那人闻声回头，天晴顾不上看那人，径自挥着木方子向那人抡去，边抡边喊：“我叫你偷看！臭流氓，我叫你偷看！”那人被击中，连忙躲闪。天晴不管三七二十一，好几下打在了那人背上、胳膊上，方子都打折了，幸好那人用胳膊架住了头，不然一定会头破血流。
小蝉钻了出来，也随手找来一根方子，却根本帮不上忙。这时，强哥带人跑过来，定睛一看被打的人，吓坏了，连忙上前抢过天晴手里的木方子。
天晴喝道：“快打这个流氓，他偷看女工上厕所！”
强哥呵斥：“闭嘴吧你！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继而挤出笑脸转向那人：“小头家，您没事吧？”
被叫做小头家的原来是负责该工程的施工方少爷余世襄，只见他艰难地活动着胳膊，扶正被打歪的眼镜：“还好，胳膊应该没折……”
强哥连忙捡起原本在余世襄手里，现被打落在地上的记原料的册子和卷尺。天晴和小蝉都有些傻眼，跑来的红头巾们也吓傻了。玲姐连忙上前解释着：“小头家，你看，这误会了……”
天晴立刻挺身说：“没误会！偷看女人上厕所就要挨打！我不管他是谁！”
此言一出，场面一下子尴尬了，女工们都鄙视的看向余世襄，余世襄不好辩解，只说：“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上厕所？”
天晴也被问住了，转头看向玲姐，玲姐有些尴尬地答道：“是我告诉她们这个地方的，姐妹们一般都在这……”
余世襄看向强哥：“工地没有女厕所吗？”
强哥嬉皮笑脸的表示：“男厕所也没有，工程要紧，厕不厕所的……”
余世襄面露不悦：“这怎么行？工地上女工这么多，连个厕所都没有？阿强，你怎么做事的？”
“呃，小头家，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咱们盖大楼也都是没有的。”
余世襄突然正言厉色起来：“以前是以前，现在我管事，不允许这样！到我办公室来看图纸，把厕所的位置定下来，明天就盖！”
强哥忙哈着腰，跟在余世襄后面：“是是是，小头家，打人的这个红头巾……我让她滚蛋吧？”
余世襄活动着胳膊，看了一眼天晴说：“工期这么紧你还要随便开人？”推了推眼镜就走了。强哥屁颠屁颠地跟着，只留众姐妹面面相觑。
一向温和的玲姐严厉了起来：“你好大胆子，连小头家都敢打。”
“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他那个样子就是像要偷看别人的。”
“那也太冒失了，这里是星洲，你一个女孩子，动不动就跟人家动手，这个脾气不改改，以后要吃大亏的！这要换做别的头家，你还不害得我们红头巾姐妹全都丢了工啊？你可要记得小头家的好！”
天晴知道这次自己险些害了众姐妹，十分自责，低头不再反驳玲姐。
小蝉仍是躲在天晴身后。
阿贵等人怒视着天晴，没一点好眼色。
瑛姐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行了，既然没事了，就都回去干活吧。”
众人听到此话，也都散了去。强哥跟着余世襄回到了工地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内。余世襄开门见山的说：“刚才我是去看废料，本来是想找回收废料的来，估个价，卖了，也算省些成本，现在不卖了，找能用的，搭建厕所，连夜干，明天开工前必须搭好！”
一夜完成，强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余世襄气定神闲地问道：“这很难吗？”
强哥忙答应着：“不难不难……”又看见余世襄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他连忙献计：“那个打人的叫欧阳天晴，你看那个凶巴巴的样子，不能把她留在工地上，要不以后不定惹出什么祸来，明天我随便找个借口，把她撵走！”
余世襄反问道：“要不是你们连厕所都不搭建，我会被误认为流氓吗？再说，那女孩怎么凶巴巴的了？”
强哥有些尴尬。
“把心思用在正地方吧”说完，余世襄拂袖而去。
强哥被骂，心里很不爽，盘算着要给欧阳天晴一点颜色瞧瞧。
落日黄昏打在豆腐庄的牌匾上，下工的红头巾们一窝蜂涌入庄内，院里一下热闹起来。姐妹们摘下红头巾，清洗着上面一日劳作下来积攒的汗渍、泥灰。
洗完的红头巾晾在竹竿上，如同一面面随风飘扬的旗帜。
一盆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小蝉“啊”地惨叫一声。
另一个冲凉格里的阿贵听见：“叫唤什么，杀猪似的，难听死了！”
小蝉不敢顶嘴，望着天晴默默降低了声音：“疼……疼死我了……”
天晴看着小蝉肩膀上磨出的血泡，很多已经破了：“你就忍着点吧，谁让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没办法，总得磨几天，磨出茧子来就好了。”
小蝉抱怨道：“可这活也太累了，我都觉得我要累死了……”
一旁冲凉的美花不客气地表示：“还好意思说累，你一趟才挑多少？”
“我……又没跟你说话，我跟天晴撒撒娇，也不行啊？”
“天晴是你什么人啊，你跟她撒娇？”小翠也在一旁阴阳怪气。
“她是我姐。”小蝉说得很硬气。
美花嘲讽道：“那你以后也跟着人家姓得了！”
天晴默不作声，在自己的头上浇了一盆水。
冲完凉准备回房，天晴和小蝉在楼梯上遇到了玲姐。
“欧阳天晴，你来一下，七姑娘有话跟你说。”
天晴不明所以，只好把盆递给小蝉，跟着玲姐去了七姑娘房里。七姑娘看向天晴：“你今天帮她，明天也能帮她，但能帮她一辈子吗？”
天晴脱口而出：“只要一直在一起做工，当然能了。”
七姑娘颇为头疼：“欧阳天晴，我知道你能干，也会干，还仗义，高看你一眼，才把你叫到我屋里来，记住我的话，从明天起，不许再帮何小蝉。出去吧。”
天晴愣住了，玲姐示意天晴跟自己出去，天晴跟着出了门。二人走在楼道上，玲姐低声说：“七姑娘也是好意。”
天晴一脸诧异：“我怎么没看出来？”
玲姐解释道：“小蝉本不在名册上，七姑娘答应把她留下，就是因为她昨天说得那番话，可现在看，是个只会耍嘴把式的，一点苦都吃不了，这样不行。”
“可我不是帮她担了吗？我们俩平均不比任何人干得少。”
“我也是这么跟七姑娘说的，结果被七姑娘骂了一顿，怪我，想的不周全，今天一早就不该答应让你帮她分担。”
天晴自顾自语：“为什么？我们是从小的姐妹，我帮帮她怎么了？”
玲姐反问：“你帮了她，大伙看在眼里，心里都会敬重你，可她呢？日久天长，谁还能看得起她何小蝉？她怎么在星洲立足？”
天晴一下愣住了。
玲姐接着说：“我也是听七姑娘说了才想明白，我们虽是女人，但谁不想成为让别人竖大拇指的女人？你再帮她就是害她了。”
天晴恍然大悟。
今晚是明月，月光照在豆腐庄的屋顶上，撒下银色的光芒。天晴和小蝉端着两碗干饭爬上屋顶。累了一天的小蝉也没心思吃，只顾着揉着肩膀。
“明天你也不能帮我了？我真恨我自己，太阳这么毒，红头巾的活这么苦，我过番来干什么？真是糊涂啊我！
“来都来了，后悔有什么用？你忘了老话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小蝉一脸丧气：“吃这样的苦，一天五毛五，什么时候才能熬成人上人啊？早知道，还不如嫁人算了……”
“嫁人？一辈子像你妈那样？”
小蝉一下急了：“那不行！我妈每天做不完的活，家里做完做外头，外头做完做家里，我爸喝多酒，还要打骂……”
“是啊……”天晴刚想做思想工作，没想到小蝉继而道：“要嫁我也嫁个好男人，这女人呐，嫁个好男人，就是好命，嫁个坏男人，就是坏命。”
天晴瞪了一眼小蝉：“你这叫什么话？男人成了女人的命了？凭什么？我不认！咱们现在靠力气吃饭，一辈子不用看男人脸色，多好。”
小蝉委屈道：“好是好，可我真挑不动呀，这肩膀也太疼了……”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谁喊肩膀疼呢？明天多带条毛巾，垫在肩上就能好很多……”
天晴和小蝉连忙起身，来人正是瑛姐。
天晴带头喊了声：“瑛姐。”
“不过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挺过去就过去了。” 瑛姐安慰道。
“瑛姐，你觉得我能挺得过去吗？”小蝉恳切希望从瑛姐空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瑛姐笑着望向小蝉：“我刚来第一天，比你挑得还少呢，也没少被工头骂！今天我看了，你不是挑不动满桶，就是没干过，不知道怎么用力。”
天晴立马表示：“瑛姐，明天我会好好教她的。”
“那就好，有好姐妹一起上工，小蝉你有福的……”
小蝉看向天晴，眼中满是感激。
瑛姐一手拿着小纸包，一手端着大水缸子，望着自己的双手，这才说道：“四处找不到人，就知道你们俩跑这来了，这里倒是凉快，可干噎饭，连个水都没有，吃得下吗？”
说着，瑛姐就递上水缸子。
天晴道谢：“谢谢瑛姐。”
“还有这个，剩下这些都是你们俩的。”瑛姐递过纸包。
天晴看向瑛姐：“这是什么？”一打开，里面是腊肉。
“哇，这么香的腊肉！”小蝉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放在嘴里。
天晴有些犹豫：“瑛姐，这……”
瑛姐微笑着让天晴放心：“吃吧，每人都有。”说完就走了。
小蝉一扫阴霾：“原来开工有腊肉吃，咱们俩上来早了，险些错过，你快吃，可香了！”
天晴也饿坏了，吃了一口：“嗯，真香！”
小蝉一时发奋：“哎呀，这一天可把我饿坏了，今天这碗饭，我一个米粒都不剩，明天非得把桶挑起来！”
说完，二人就着腊肉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相视而笑。
经过第一天的劳作，新来的红头巾们已经逐渐适应工地上的强度，唯独小蝉依然吃力得紧。失去天晴这个护身符，小蝉的两个桶装了和别人一样多的砂灰，待要扛上肩头，可是腿上有点吃力，根本起不来。
天晴帮了小蝉一下，并在她腰上拍了拍：“这使劲儿！”
小蝉咬着牙，点了点头。
天晴见状连忙挑起扁担，快步往前走。
小蝉迈出脚步，跟上了天晴，居然是稳的，铲土的玲姐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工头强哥溜达了过来，连忙追着去看桶，见桶里是平的，有些吃惊。又因为挑不出错来，心中十分不爽。
小蝉也没给强哥好脸色，白了他一眼。到了楼梯口，天晴停住了脚步：“小蝉，你先上吧。”小蝉打趣道：“你是怕我踩不稳，摔下来砸到别人吧？”
天晴笑了：“只要能挑得起来，就不怕上楼梯，别着急，稳住脚步，一步是一步。”
小蝉点了点头，越过天晴，先踏上楼梯。小蝉艰难地爬着，汗水不住地从她脸上滚落。跟在后面的天晴死死盯着小蝉的脚步，比小蝉还要紧张。
又一次添桶，强哥巡视着，专找天晴的茬。
见天晴要起身去担，强哥走了过来：“等等，这个不满。”
玲姐愣住了，天晴桶里的明明和别人一样多。
“强哥，都是一样的……”
“我怎么就看着不满呢？工地上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呐？”
玲姐不知如何是好，天晴不想玲姐为难，从玲姐手里拿过铁锹，给自己桶里拍了两锨，二话不说担起。见众人离开，玲姐好言同强哥商量：“强哥，您大度，何必针对她一个小丫头？”
“废话，打了小头家，还害得我连夜给她修厕所，这小丫头了不起啊！从此以后，只要是她，就得比别人加分量！不愿意干可以走人，不要以为星洲找不到干活的人！”强哥咧着嘴气哼哼的走了。
扛着空扁担的瑛姐带着姐妹们下楼梯，指着远处的厕所：“你们看，女厕所，昨天晚上连夜搭盖的。”美花感叹道：“呀，那个小头家说话还真算数。”
“人也蛮帅的。”小翠补充着。
美花调侃道：“你看上了？”
“去你的，我可不敢做梦！”
瑛姐看向一旁的天晴打趣道：“这可多亏了天晴啊！”
天晴苦笑着：“玲姐昨天都骂过了，瑛姐你就别笑我了。”
“玲姐帮七姑娘带姐妹们，自然要严厉，她心肠好着呢，更能分出谁对谁错。”
小蝉替天晴鸣不平：“可是那个强哥今天就开始刁难天晴了。”
天晴爽朗一笑：“这倒不算啥，我不与他顶着干，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一直刁难我？”